好似就能有一种莫大的安慰——我并非一个人。
红莲教的初始,正是在他处于这样的情绪下而起的。
他开始用自己最擅长的医术来对付一些平日里最大哥赞不绝口的病人,他只需要在方子里做最微小的变化,便能杀人于无形,且毫不惹人怀疑。
一次又一次的得手让他兴奋不已,原来杀人竟这样的痛快,原来杀人比救人容易那么多。
所以我为什么要救这些人呢?
我为什么非得想破头皮的专研药方不可呢?
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在脑海中被逐渐放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何为知足常乐。
不是不知道何为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什么都懂。
可就是办不到。
这就是人,人就是什么都明白,但总有些时候,犯错的都是明白人。
他一直觉得。
杨晋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所以当东窗事发之时,殷方新压根没有料到,背后捅刀的那个,会是他。
红莲教付之东流也好,自己身败名裂也罢,统统都在意料之中。
唯有此事,五年以来,百思不解,如鲠在喉。
殷方新深深看着对面这个比五年前沉稳了许多的青年:“你那时,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们一开始不是谈得很好吗?”
我们不是一起借酒浇愁,一起沉沦,一起迷茫的吗?
杨晋紧皱着眉头,“那时我怎么想的,不记得了。眼下只是认为,旁人没有义务了解你所经历的艰辛,也没有义务去为你的人生负责。”
“可当初你不也对那些人恨之入骨?你也常说‘世上若没有他们就好了’,不是吗?”
闻芊从身后站出来,冷眼瞥道:“别拿他和你相提并论,杨晋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三个字,让殷方新怔忡了好一阵,良久他才在杨晋的眸子里看出了那丝与记忆中的不同。
他的神情不再迷茫了。
很坚定,很平静,无坚不摧。
他能看得出,杨晋的身边和当年相比已经多了无数可以让他牵挂,或是牵挂着他的人。
殷方新回想起自己沿途打听到的那些零碎的消息。
随后在心头了然道:
哦,是了。
杨晋当上了锦衣卫,他学得了一身本领,在京城一举成名,武功冠绝天下。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武功平平,受他鄙夷的小少年了。
换而言之,在自己离开的这五年中,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他自己。
历史还是这样的相似,他再一次……被人远远地丢下了。
“这么说,你在武学一道上,也是有天赋的。”殷方新自嘲的笑笑。
“勉强而已。”杨晋将腰刀抽出,虚虚拎在手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闭目叹了口气,“我不想对你拔刀相向,当年之事,论道义我的确亏欠于你,等将来上了公堂,你若如实招供,我可以替你求情。”
“求情?”他仿佛听到个笑话,“我背的罪,上回用太/祖所赐的免死铁券才逃过一劫,你的求情,能比太/祖的面子还管用?”
杨晋仍旧道:“我会尽力而为。”
“太迟了。”殷方新忽然长叹了一声,抬眼再与他对视时,眸中竟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太迟了,阿晋。”
“还来得及。”他上前一步,“你告诉我,指使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谁。宁王的案子是圣上的心头刺,你戴罪立功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一瞬,殷方新像是才感觉这个青年仍带着几分自己熟悉的稚气,他笑了笑,“可是阿晋,你大哥我这辈子,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啊……”
杨晋在他开口之际就隐约嗅出了一丝不详,殷方新后半句话尚未说完,脚下地动山摇般剧烈的颤抖起来,雷鸣的轰声在咫尺出砰然炸裂。
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闻芊险些没站稳,被杨晋伸手一拉才好悬未倒下。
“他埋了火油!”
殷方新这场同归于尽只怕是一早就算好的。
想不到这疯子居然和慕容鸿文一个德行!就不能学学人家春山安安静静的去寻死吗?!
头顶上的碎石冰雹似的簌簌往下掉,在深入腹地的山洞中,隧道几乎脆不可言,照这么下去迟早要塌。
杨晋拽住闻芊的胳膊,抬手挡在她头上,“不管他了,我们先走!”
不远处仍坐在轮椅上的殷方新似乎是听到了这一句,转目朝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唇边的笑容像是在说:别白费力气了。
可惜巨石很快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他看着手边的沙石,自言自语道:“下辈子,还是不当天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