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河边的一个渡口。
一条三十多丈宽的大河,从两山之间穿过。因其水流舒缓而利于行船,渐渐成为了南来北往的一处渡口。久而久之,便有人专门以打渔、摆船、买卖为生。如今的河岸两边,已聚集了十余户人家。河堤上的古树下,更是搭建了一排草舍,用来卖些酒水吃食,以供路人歇脚打尖。
这一日,渡口前多了三位老者。而三人并未急着渡河,反倒是围着岸边酒肆门前的一块青石坐了下来。
所谓的酒肆,几间草棚子而已。其临门摆放着几个箩筐与铺板,上面无非是野果之类的本地土产。而门前的树下,则堆着十几个酒坛子。一对忙前忙后的老夫妇,应该便是酒肆的掌柜了。怎奈此间太过于寒酸,只将几块石头当作桌凳。
不过,三位老者却是兴致盎然。尤其是那身躯粗壮的白胡子老者,才将坐下,便抬手将青石拍得“砰、砰”直响,急不可耐地吼道:“我说掌柜的,好吃好喝尽管给虎爷拿来……”忽见对面的金须老者两眼一瞪,他忙又改口道:“我是三爷,林三的三,虎爷的爷。这位林二爷,还有这位林大爷……”
被称作林大爷的银须老者皱起双眉,叱道:“你便不能少啰嗦两句,唯恐天下不知还是怎地?”
金须老者悄声道:“老大,虎头那家伙生性便爱闯祸,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这三位老者,正是易容换貌之后的林一、老龙与虎头。
兄弟三人在地下穿行了半日而难寻方向,只得现身查看。恰好见到此处有凡人聚集,这便顺道而来。虽说彼此性情各异,饮酒的嗜好却并无二致。若能畅饮一番且不误打探消息,岂不是一举两得?而为了避免泄露口风而被人察觉,以谨慎起见,林一成了林大,老龙化名林二,虎头成了垫底的林三……
虎头见老龙帮着自己说话,咧着大嘴笑道:“嗯!还是二哥疼我……”他扭动着屁股,坐不住似的,再又吼道:“我说掌柜的,人家嗓子都冒烟了,还不赶快上酒……”
也难怪这家伙兴奋!易容换貌之外、还改了名讳,更有老大与老龙陪着。如此潜行于千荒的腹地,可谓惊心动魄且充满着变数莫测。以他的话来说,真他娘的有趣!
渡口所在,行人不多。一两个时辰,才能往来摆渡一回。常常是几只小船横斜,三五人影坐岸观景。而有闲饮酒者,则是寥寥无几。
掌柜的老者抱着一个酒坛子来到近前放下,又转身返回去取酒碗。其有着六、七十岁的年纪,皱纹深壑,很显苍老的模样。任凭虎头如何大声催促,他只是谦卑含笑而举止缓慢。
虎头还想叫唤,被林一眼光制止,却又趁机抓向青石板上的酒坛子,笑道:“只怕此间没有好酒,我且尝一尝……”他也不客气,抱起酒坛子便狠灌了一口,待酒气长吐,禁不住两眼闪亮道:“咦?倒还饮得……”
此时,掌柜的去而复返。他放下了三只酒碗与两碟干果,裂开没牙的嘴笑道:“此酒,为山中谷物所酿,在九曲渡小有名声,又称九曲酿。搁在黄道吉日,出行者众多,小店的生意才好呢!今儿稍显冷清,三位不妨慢用……”
虎头嫌弃掌柜的啰嗦,一把将酒碗推开,吩咐道:“且将树下的烧酒尽数搬来,我兄弟要对着坛子痛饮……”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忘捡起两粒野果子扔向口中,却是囫囵吞下,还瞪眼道:“没滋没味,怎抵肥羊鲜美……”
那是本地的酸果,不加咀嚼,又怎能尝出滋味来?
掌柜的愣了下,说道:“好叫这位老哥知晓,九曲酿虽好,却不宜过量。且每坛价钱不菲,来往客人最多饮上两碗而已……”
谁是老哥?我乃虎哥也!再者说了,十几坛子山村薄酒,能有好大价钱?
虎头不乐意了,脸色一沉,叱道:“你这掌柜的好生无趣,只管卖酒,谁还少你酒资不成……”他如今腰缠数万晶石,更有劫掠而来的众多法宝。既然财大气粗,有钱人就是任性!
掌柜的有些犯难,迟疑了下,说道:“九曲酿,每坛作价一粒珠子。若是三位执意如此,在下这便去将酒搬来。”
这回换作虎头疑惑起来,不解道:“什么珠子?给我讲清楚……”
掌柜的只得停下,分说道:“九曲湾,素来以河中蚌珠作价易物,且因成色不同而贵贱各异。三位只须承惠十五粒寻常的珠子,便可将小店的存酒尽数买去。那酸果权作奉送……”
虎头“夺”的一声放下怀抱的酒坛子,两手一摊,坦白道:“要啥都有,就是没有珠子,你这不是成心为难老子吗?”
掌柜的顿时窘急起来,稍显愠色说道:“这位老哥莫非在说笑?历来规矩如此,在下绝无欺瞒。而彼此年岁相仿,你又岂能以长辈自居呢……”他眼光落在老龙与林一的身上,摇头又道:“想必三位来自外乡,不知者不怪。且将酒资付账,还请一路顺风!”
这是要送客了!而临走之前,却要将酒钱留下。
虎头根本不吃这一套,张口骂道:“老头混账,谁与你娘的年岁相仿……”
林一始终在打量着渡口四周的情形,没想到转眼间便闹得不可收场。他看了眼身旁的老龙,转而轻咳一声,说道:“林三,不得粗言秽语!”
虎头稍怔片刻,这才明白林三是谁。他悻悻哼了声,只得就此作罢,却又将酒坛子抱在怀中,分明一个抢吃抢喝的架势。而为了饮酒,竟然与一个凡间老者争吵起来,其浑人的本色可谓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