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简抿了抿嘴唇,低声道:“阿爷,我想进里头瞧瞧。”
崔渊看着面前封闭已久的小楼,牵起他的手,推开尘封的大门。
点睛堂与崔府其他院落一样,皆是回字形结构,中间的小楼便是主母的住处。卢氏嫁过来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前后也有两年有余。自她去世,郑夫人便让人将她的嫁妆全部封存起来,这幢小楼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曾留下。崔渊回来,也直接住进了正房里,并未让人重新铺设小楼。
因而,父子俩走进楼中,便发现里头一片空空荡荡,却不曾落了灰尘,想必仆从也会定期清扫。一大一小缓步行走着,崔渊垂目出神,崔简则有些好奇又有些难过。
“阿爷。”他扶着楼梯,忽然转过身,“我听仆从说,这几天要将这里收拾干净,过两天王家就要来铺房了,所以才……才想来看看。”他其实也并不知道里头早便已经空了,根本没有留下阿娘的踪迹。进来之后,又是失望,又是庆幸。
崔渊抬眼望着他,温声道:“阿实,这小楼是属于你阿娘的,九娘不会住进来。”以他对王玫的了解,她也并不会在意这些。或者说,她或许更愿意分享他的寝房罢。他自从有了独立的院落后,便只在正房、书房之间来往,住在小楼里也只有当年新婚的那三个月而已。将正房当作新房来铺设,也最为合适。而属于卢氏的一切,都留给阿实缅怀就是了。往后他们这一房搬出去后,正院内堂自然便属于九娘了。
崔简怔了怔,从楼梯上走下来,抓住崔渊的袖子,闷闷地道:“阿爷,我喜欢王娘子。”自家阿爷和王娘子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他先前一直很期盼,临到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阿娘。
“我知道。”崔渊微微一笑,“她也喜欢你。所以,不管你听了什么奇怪的话,都不必放在心上。”铺房之事在即,郑夫人和他尚未发话,底下的仆婢就嚼起了舌头,想必往后也少不得在九娘和阿实面前挑拨是非。这样的仆婢,不如早些换掉得好,免得往后还要让九娘劳心劳累。
“嗯。”崔简点点头。他当然明白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比起阿爷、王娘子、祖父祖母,那些仆婢之流的言语肯定有不实之处。不信任父母,反而满心依赖身边奴仆的人,在小小年纪的他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离三月初二的婚期只剩下几天了,王玫的嫁妆以及婚礼那天的安排,李氏都亲自查看了好几遍,十分满意。不过,有一件事却将她难住了——那便是婚礼前一天铺房的人选。铺设新房虽然并非六礼之一,却十分重要。女家须挑选出两位合适的女眷,将新娘的嫁妆提前送到男家,并且亲自布置新房。她们的角色与纳征时两位函使相当,也须得是品性出众以及公认有福气的官家女眷方可。
原本崔氏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但她如今身子重,眼见着便要到了十月产期,自然不能劳累。她虽然很愿意去,但李氏、王玫皆意见一致地摇首拒绝了。李氏思来想去,也只在陇西李氏里寻出了一位身在长安的族嫂。但太原王氏一族里,却一直找不出合适的女眷来。
这一日,见李氏又在翻着亲眷们送添妆时的帖子,为铺房发愁,王玫忍不住道:“若不拘是官宦女眷,别说一位,便是十位八位也挑得出来。”三房的旁支们或住在宣平坊南的修行坊、修政坊内,或住在长安城郊,与他们嫡支来往都较为紧密。但出仕者也只是些八九品的外官,亲眷皆在任上。留在长安的,竟是连官家娘子也寻不出来。不过,若不考虑官眷身份,她们多数都是五姓女出身,即便只是旁支,亦同样教养出众,绝对能撑得起场面。
李氏有些黯然地望着女儿,叹道:“那可是博陵崔氏二房嫡支,天下第一门户,服紫服绯者不知凡几。我们的亲眷里不但寻不出一位诰命夫人,若连官眷的身份也没有,崔家那些去看嫁妆的亲戚岂不会看轻了你?”
王玫一怔,握住她的手:“阿娘,他们若想看轻就随他们去罢。阿兄中进士之前,种种传言还少么?若嫁过去了,他们再看轻我,便是看低了四郎,想必也不敢太过分。而且,我又不与他们生活在一处,再多的流言也碍不着我。”
“不成。”李氏道,“容我再想一想。”
王玫还待再劝,仆婢们却来报说,王十七娘与卢十一娘来了。她知道,她们一同过来必是给她添妆来了,便迎了出去,将她们都带到了内堂,也给李氏解一解闷。
王十七娘与卢十一娘都是客居之人,又是未嫁的小娘子,当然拿不出什么太金贵的添妆之物。但密友之间的情谊不在于添妆的贵重与否,只在于用不用心而已。王十七娘花功夫绣了从大到小整整十个颜色各异的香囊。香囊上绣着十种栩栩如生的花草,里头都装了她亲手调制的香饼。她知道王玫不喜太浓的香味,因此也只用了草木花果之香,闻起来淡雅非常。卢十一娘则绣了一张案屏,上头赫然便是她们三人对坐而饮,用花梨木做了屏风底座,趣味盎然。这案屏大小适中,正好可放在榻边,或者书案旁。
王玫十分喜欢,命青娘与丹娘好生将这些都收起来,又露出愁色道:“我女红针黹的功夫实在拿不出手,待你们出嫁时,送什么添妆才好?”
王十七娘与卢十一娘对视一眼,忍住了扑过去闹她的冲动,道:“随你想送什么,我都会喜欢。”她想了想,又道:“倘若你能将崔子竟的画送给我,便是更好了。”
王玫不禁笑了起来:“你要的是崔子竟的画,我只管问一问,成与不成却不在我了。”借花献佛,大概便是如此了罢。当然,崔渊想必也不会吝啬一幅画,而她也不可能仅仅只送一幅画。
卢十一娘抿唇微笑:“十七娘得了什么,原样送我一份便是了。”
王玫听得,笑得更厉害了:“想不到十一娘你倒是更简单,连想也不必想了。”
李氏见三人笑闹起来,嘴角不由得勾了勾,满脸欣慰之色:玫娘终究也有了朋友,不再形单影只了。于是,她也放下帖子,与她们说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提到了铺房之事。
“可否问一问四房?”王十七娘出起了主意,“先前曾听九娘姊姊提起,南平公主府过年时也派人过来问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