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汀的神情柔和了下来, 几乎可以算得上释然了:“我在等死。”
等着 什么利刃插进他的胸膛, 等着 缺氧窒息的感觉一点点蔓延上他的四肢。
科汀不知道自己等了多少年,他忘记了计算, 他甚至有些不敢计算。
他在那条被诅咒的船上, 杀死了、吃掉了他的爱人。
即便在最后,恩诺斯用那种永远平静的目光, 那种死寂一般的目光看他的时候——
即便是在他满身鲜血地拥抱着那残肢的时候——
即便是在他轻吻她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头颅的时候,一如莎乐美轻吻她的爱人约翰的头颅*——
他的心中仍然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爱她, 而显然这爱具有攻击性。
他爱上的是一个异类,他真真切切地爱着,也知道世界上不会有再多的人会爱恩诺斯。
可是那条人鱼,从未用正眼看过他,她永远神情冷漠,她永远没有回应。
那时候的科汀想,也许她永远是这样的一个姿态——他也并不讨厌这样的姿态,甚至有些迷恋。
直到他看见了恩诺斯向他的只有求救,她那永远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了生动的颜色,而那双永无波澜的眼睛,也终于燃起了火焰。
你应知道,那火焰是绝望者的回光返照。
于是科汀知道了,她只是不像自己爱她那么爱自己罢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上,恩诺斯只有他一个人。 他也不爱自己那个未婚妻,他同恩诺斯一样孤独,用画笔画出那些斑斓和恩诺斯的身形时,他才是世间最富足的人。他与恩诺斯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恩诺斯一个罢了。
再后来,约伯格和那个未婚妻,都声称自己看到了人鱼。这种近乎挑战科汀底线的话语让科汀怀疑自己的未婚妻是否在挑衅他,并打算用这个秘密做要挟得到些什么。
他无法忍受任何的不可控制,于是将约伯格和自己的未婚妻骗进了地下室。他们也许活活饿死在了那里,但是谁知道呢?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们中无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们见到的不过是海上的诡异身形,那也许是另一条在海洋上漂泊的怪物。
而真正见过恩诺斯的,是另一个约翰
后来船员约翰为了自己那个未婚妻,鼓动了船员造反,却遭遇了暴风雨。船只在海洋的某个角落起起伏伏,船上的人们怨声载道。
到了最后食物不足,他们决定用约瑟夫环的方法选择应该先杀死谁充饥,有一部分人则拒绝这样的充满可能性的选择方法,最终与船员约翰约定,首先杀死那个无所作为的约翰·科汀。
他们用着最卑劣的手段,把科汀骗来了餐厅一楼,打算邀请他吃一顿最后的晚餐。
大部分人虽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他们虽然饥饿潦倒,人肉也吃的下去,却难以忍受良心上的谴责,率先带上了面具。
于是这场杀人宴席就变成了假面舞会——而科汀早已看穿了一切,他也带上了面具,并且混入了人群。
人群中顿时一片乱糟糟的,有人率先带起节奏,说约翰科汀已经混在其中,随时准备报复。
于是本来只是想蹭一杯热汤羹的懦弱者也不得不拿起刀叉,互相指着,想要从一堆假面者中找出那个人来。可是谁也不肯摘下面具,生怕最后会遭到报复。
气氛一度僵持着,终于有人说起约翰店科汀的衣着上的特点,而那个人就在舞池中央站立着。
他手中甚至有一把枪。
他确实是科汀平时会有的装扮,用旁人的话来说是装作绅士,谁也不知道面具下是船员约翰的脸,他们已经扑了上去,叉子捅穿了他聊以发声的喉咙。
大厅的灯忽然熄灭,人们在喧闹中相互践踏着,有第一个人跌倒,他手中的刀子也许穿过了他自己的皮肉,也许是别人的。反正那团黑暗中一片混乱。
科汀只是像几天之前关上地下室的门一样,锁死了大厅的门。
暴风雨之后的船身处有两处破损,水很快就会蔓延上来,淹没底层的厨房大厅。而科汀只是站在原处,等待着航船沉没。
他头顶的星空孤独地灿烂着。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回到了陆地,毫发无损。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缪斯女神,自然也失去了他描绘世界的能力。
每隔一段漫长的时间,他的记忆都会被重置一次,像是人鱼的那种通过遗传可以继承一样,他能看到恩诺斯所见过的一切山川湖水,只是他再也描绘不出这样的人间美景。
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人间了,他孤独行走的人间就是地狱。
他碌碌于世百余年,迎来送往,但求一死。
他的本质接近于神,而无人能够杀死他。
但正如所有神话故事中所描绘的,神的儿子能杀死神。他等待着那个海底的炸.弹冲着他爆.炸,却没有想过他已经被故人的后辈所豢养——
是那个关于小王子的故事里的豢养。
忠诚的,长久的,忍耐的,其中却也藏着疯狂与意难平。
波塞顿看着他,只是口气平静地,打碎了他的好梦:“我无法杀死你,那是恩诺斯的诅咒,你不会死,永远也不会。”
科汀听了这样的回答,终于笑了出声,按理来说,沈略觉得他应该哭叫的。但他似乎早已在心中有了答案一般。
科汀抬头望向了波塞顿,他轻声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诅咒你爱的人呢?”
他知道了。
沈略想说什么,波塞顿那个时候是想救她,反正是替他说话,什么也好,只是想替他说话。
科汀只是将略显嘲讽的眼神扫过沈略,最后落在了波塞顿身上:“多么可笑,一只食人的野兽也肖想着变成人类?”
波塞顿没有发怒,他甚至略显和善地笑了:“这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