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2)

它停泊在海滩边上,无声地等待着来人,用它身上凝固的时间来蔑视生老病死,即便所有人都死去了,它也可以凭借钢铁之躯,沉在海底等待新的探寻者的探访。

人们用尽量热情而又勇敢的态度登上乘风破浪号,章敦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岛上的最后两个活人。

冯先生冷峻地站在那里,站成了一座古板的雕塑,他神色肃穆地同章敦挥了挥手,像是告别战友一般。

约翰·科汀站在他的身旁,面带微笑,丝毫没有等待死亡的恐惧,反而带着些释然。

“我渴望死亡,那对我而言,必然是上天的馈赠。”约翰·科汀如是对身旁的年长科学家说道。

冯先生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有困惑不解:“有些人企望永生,而你渴望速死,人与人终究不同。”

约翰·科汀笑了笑:“因为我犯了一个错,我的永生不过是这个过失所带来的惩罚。”

冯先生没有说话。

约翰科汀只是把掌心的东西更贴近了心口,那是一小块鱼鳞,来自恩诺斯尾巴的尖端。他不否认自己的爱,亦不否认自己的错。

“再见了。”他们像是在同一群登上漫长旅途的友人告别,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将一去不回。

沈略的心思一往无前,她知道只要冲破海面,他们就能看见许久未见的阳光,那必然将灿烂地照亮每个人的脸孔。

小岛上的钢化玻璃瞬间破碎,深色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那些临时建立的棚屋,土壤与植物都杳然无存。

钢化玻璃分崩离析如同一些朝阳下的泡沫,然而下一秒,那些破碎的泡沫顿时变得坚牢无比,它们沿着那棵巨大的树,盘旋而上,如果细听风吟,你也许会听到少女的啜泣声,波涛裹挟着整艘船只前进——不是前进,是上升。

他们从深海出发,向着光亮前进。

那些深海的生命们从未见过这样航行的船只,他们从来是把船只扯进水中,却没有见过什么船只从

中向上浮。

最年长的海怪向着钢化玻璃伸出他的一只触手,很不幸,他软体动物的触手一下子被钢化玻璃截断了,幸而他的触手再生能力很强。

他有些遗憾地缩回了手,吟咏似的说道:“多么奇怪的造物呵!”

他们像是注视着曾经的钢化玻璃内的小岛似的注视着他们,注视着漫长通道中的他们。

沈略已经勒令过他们不要再往窗外乱看,怕的就是引起这种恐慌。

只有她一个人站船头,冷静地同深渊,同怪物对视。

只要船只升到了海面上,那么困扰便减少了大半,已经全线完善的朱诺至少可以在小范围内开辟一个供人生存的场所,一切都能好好的。

可是下一秒,她一切的镇定与冷静都消失无踪了,她在那深色的海水中看到了一抹红色,一下子烧到了她的心口。

那足以截断上古怪物肢节的钢化玻璃,对于任何怪物都有足够的威慑,偏偏对于他没有什么警示。

波赛顿越过那道屏障,奋力地挣扎着,挤进了水流之中。

细小的伤口不断地出现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又不断地被海水冲刷去血迹。而他超常的自愈能力让所有的伤口都像是没有存在过一般地彻底消失。

沈略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那些伤口一遍遍地出现在他□□的身体各处。

他抓住了沈略的手指,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沈略那一瞬间突然没有了任何的想法,她只是想,如果波赛顿想要把我拖回海里,那就把我带回去,反正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完了,我同他的赌约,结果也已经明晰了。

她的身体被他拉着往外倾斜了一些,再往外一点,就能摔出这艘船了。

沈略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

波赛顿在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轻轻地吻住了沈略的嘴唇。

此时的他算不上多美丽,因为受伤而修复的自我机制使他的脸侧生长出了许多鳞片,这使他看上去有了几分非人的恐怖。

但是他的吻依旧温柔得如同一位绅士的爱人。

在沈略要被彻底扯出去之前,波赛顿一下子松开了她的指尖,他借着一股力道将她推回了船上,而自己则顺着那种力道退出了钢化玻璃。

沈略茫然无措地坐在甲板上,她的掌心空空如也,像是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波赛顿!”沈略大声地叫出这个名字。

可是没有回答。

与海洋相比渺小的船只,经历了漫长的遨游,终于冲出了水面。

期间深海的怪物们想通过各异的方法阻止这艘船只的前进,但都以失败告终。

他们无一不感叹:“多么有趣啊。”

人们为逃出生天而欢欣鼓舞的时候,只有沈略的反应有些迟钝,她看上去就像是丢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然而既然事到如今,一切都还要继续,望着茫茫的海面,他们所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我们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等待什么神明的救赎,也不是等待着什么上天的恩赐,我们将自己在这片海域上开疆拓土,生与死都将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这是幸存者们的宣言,也镌刻在了日后重建的社会的一座里程碑上。

重建社会花了他们三年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变好。

他们有了可以立足的陆地,也有了可以凝望的灯塔——虽然这群幸存者们知道,这座修建在沙滩上的灯塔,永远也不会起什么引领行人的作用。

漫长极了的海岸线被又冷又热的夕阳照亮,照得闪闪发光,海浪里跌宕着的泡沫被鲜亮的颜色擦亮,沈略无声地走过一块礁石,脚边正好有一块浅色的海螺,它的一半被掩盖在沙滩的砂砾中。

于是她弯下腰去,伸出手指将它拾起,像是拾起什么往日的记忆一样。

然后目光转向了漫无边际的海面,最远的海天交际处没有归人也没有航船。只有逐渐落下的太阳,一点一点被黑暗蚕食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