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现占地有一少半为御赐,一部分为秦敏初中探花时先皇赐宅,另一部分为长盛帝初登基时特意为恩师赏赐,另一多半是从前朝老尚书的后代手中接来。偌大的宅院在燕京城中能排到前五,如今他去了西北,更是不敢让儿孙住在这么引人瞩目的地方,索□□回到天子手中,也算一举两得。
秦敏最初建书院本意世代传承,待瞧过了几大书院憋端后,又深陷在党|争之中十数年,对一些陋习很是痛恨,故兑现当年对李东川的承诺,将书院交于州府设为公立学堂。
天子执意不收回秦府,对于书院归属,也定下五十年后再交回,且世代容留秦氏子弟入学深造。秦敏和长盛帝近五十年师生情谊,君臣恩义,终也算画上圆满的句号。
秦敏站在秦府大门前小半柱香功夫,黛色暗纹锦衣长衫随风卷起袍角,他的后背略显佝偻,却不改铮铮风骨。年逾古稀,华发早生,半世沧桑化从容。末了老人轻声说:“走罢!”
知言陪坐在方太君的车上回顾秦府,眼望着越离越远。她在心中暗道,别了!
大房、三房和六房在京中都另有产业,早已修缮一新,送走老狐狸和方太君后,他们也都陆续搬过去。秦府正门这一关,此后都从角门出进。待在那边宅院落稳脚,府里也只剩几户家丁看守,再次踏入不知会到何年何月?
府里养着的闲散清客也分散到各处,除有一批跟着秦敏回乡,另有几拔分别到秦旭处、秦昭处、秦晖处及六房也收留了几位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再有知恬出嫁时带走一拨人,二老爷和五老爷上任时也分别带走数位幕僚。他们跟着秦家儿孙在各处落地生根,相辅相成,两相得宜。
车队出了西城门缓缓停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知言用力搂紧方太君,老人似又干瘦许多,轻抚着知言的手,示意让她下车。
知言很是不舍地放开手,再仔细看老人一眼,头发花白,面目慈祥可亲,眸中浓浓的不舍情意。
知言笑得比往日都要灿烂:“老祖宗,一路多保重,孙女先下车了。”她扶着孟焕之的手下车,男人的手用力紧握着她并不放开。
另一头秦敏也发话让众人都回去,秦昌骑着高大骏马陪在祖父车驾旁,异常俊美的外貌耀眼夺目,神情飞扬,高昂着头,双目烔烔有神,轻扬下巴向知言示意。
是啊,当年稚龄的小弟也长成半大小子,个头超出知言好多,十三岁已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秀才,意气风发,筹志满怀。他要重走当年秦昭走过的路,跟着六叔秦桦亲自护送祖父母回乡。
秦家每个儿郎在年少时都要外出经历,见过广阔天地,体验人间百态后,再回家读书博功名。
老狐狸特意避开休沐日离京,仍逃不过有心人的打探。西郊长亭外,冯尚书家的儿孙们及董大学士的几个儿子全都等待多时,另朝中为数不少的官员也相候在此。
韩家、英国公举家并宁远侯府几家也一路从秦府相送出城。
秦敏下车带着儿孙向各位旧交致谢,语气朗朗:“诸位的好意老夫心领,就此别过,请各位先行回去。”
众人声音参差不齐连声道:“我等要亲眼相送太傅离开。”
秦敏哈哈大笑,也不做推辞,从容上车命令车队起行。半百宦海沉浮,今朝仰笑离去,叹燕京繁华地,亦非我身终归处。回首往昔与来路,有得有失,有荣有愧,然胸中慷慨,尽数倾付于此间。看霞光正好,柳叶声响起,安抵故土,书画怡情,闲适于山水。
知言不由跟上前几步,盯着车中方太君不停地挥手,她也挥着帕子。一看一断肠,好去莫回去。你们要保重,等着我西北再团聚。
孟焕之亦步亦趋跟在妻子身后,顾念她满怀离绪,不忍惊扰,只紧紧护住她的身子。妻子的肚子慢慢显怀,站得时间略长,待晚间回去脚也变肿,辛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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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望着车队消失不可见,知言及众姐妹都不愿离去,执手相偎并伴随着轻轻地啜泣声。
大老爷发话命大家都回城,亭外聚着的众官员早都离去,只剩下秦家人并秦樱带着儿子和儿媳妇还静静候在一旁。
秦樱因乔婉的事大受打击,俊丽的面容现出憔悴之色,恹恹不快,向大家颔首示意后,带着丫头上了马车。
乔婉挑着上元灯节宁远侯夫妇并世子夫妇进宫赴宴,与她的贴身亲卫队内应外合,假借得了绞肠痧,诳得韩世英为她请来大夫。那名大夫之前就被乔婉的心腹威逼利诱,带着女儿出诊,乔婉打晕医家女,乔装打扮后,趁着天黑成功出逃。
数日后,因搜寻无果,宁远侯府宣布嫡次女暴病身亡。乔婉与定远侯世子赵立钦的婚约依旧做数,另从乔家二房挑了个合适的嫡女再续前约,马上也该办喜事。
韩世英新婚不久,一时心软大意弄丢小姑兼表妹,虽然宁远侯府上下没人责怪她,心中总是惶恐不安。她见到舅家众姐妹们,有满腹的话儿想说,千言万语化做一声问好,也跟随婆母同去。
乔骁候在车边,世英提起裙摆扶着丈夫的手上车,待她刚抓稳,争不可耐抽出手。乔骁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和恼怒,世英再回首看一眼表姐妹,垂眸进到车内。
那边情形没逃过知言姐妹的眼睛,大家早知晓世英的心结,未料几年过去,她与乔骁成婚多半年,仍改变不了。让人说什么好呢,再是表兄妹,乔骁能宽容到几时,一年或两年?
光宁远侯府嫡次子的身份,盯着他的丫头们有不少,且还是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学识气度又都是上乘,京城里等着做妾的小庶女们有不少。
世英错过眼前大好时机,以后可就难收拢丈夫的心。若是旁的事,知言等总会尽力帮扶,涉及小夫妻之间私密,大家光干着急使不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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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焕之原以为送别祖父母时,妻子会哭得稀里哗啦。他倒是失算了,妻子柔弱中带着刚强,撑着一直没落下泪,只说心里闷,之后如常在家安心养胎。
“不闷啊,有我在。”孟焕之尽力安抚她,百忙中抽空陪着妻子在花园中散步。
他总是嘴笨,不会哄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心意诚也就知足了。
“以前,大家总说我福气好,受祖父和祖母偏疼。现在,姐妹们都羡慕我有个好夫君,不出去喝花酒,不看别的女人一眼,当真难得。”知言拐着弯夸孟焕之,笑盈盈盯着他。
“说罢,你想让我做什么。杜兄再住几日想通了,自然会回去,咱们不急。”孟焕之未雨绸缪。嘴巴这么甜,肯定又打着鬼主意。
知言拨弄着树枝,手下揪着一朵一朵小碎花,不行,她要想个法子赶走前院那个碍眼的人。
“焕之,杜六郎怎么还不成亲,他比你还要大一点,难道燕京城中没他瞧得上的人。”知言也很好奇杜谦的婚姻史。
绿叶遮掩下,花墙葱郁,爬满繁花,浅妃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孟焕之不用细瞧,也能猜出来妻子又在掐花玩,过去拉了她的手边走边说:“圣上曾说过给杜兄赐婚,一年过去了,圣意不明,燕京城中谁敢和杜家结亲。”
皇上也不地道,感觉在专门坑人,知言暗道。
其实长盛帝如果知道也会大喊冤枉,他早忘记有这么一回事,大臣们呢,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不过,即使大臣们提醒过,他眼下也顾不上这等闲琐小事。
首要,北境用兵出师不利,节节败退,每天八百里加急送回吃败仗的消息总让天子不快。
次者,太子废立长盛帝心中早有决断,一直等待合适的时机,不等他腾出手来,御史台的奏折又全指向东宫失德,说得有板有眼,背后若没有人指使才叫奇怪。
太子失德诸事全在私底下,从未公著于世。近日燕京城风言风语不少,全指着东宫而去,详尽细致描叙太子是如何荒淫无道,丧失人伦,更是攀扯到已出嫁到异邦的一位郡主。说太子如何思慕秦家十小姐,寻了画像不说,又一心想着把她收为禁脔,这才有天子将其封为郡主远嫁一事。
提及他的儿子们干的蠢事,长盛帝心中又燃起怒火,当日含章殿中只有五个人,数来数去恐怕只有桂王嘴巴不严对外泄密。遂他思索一番后,宣桂王进宫问询。
桂王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跳着脚大声否认,发誓赌咒绝对不曾外露一句。
长盛帝还不清楚儿子的毛病,凌厉的眼神逼视下,桂王才吞吞吐吐道出只给一个人说过,这个人正是天子的宠妃朱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