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被立为太子不足一月,在后宫、前朝根基都浅,也没甚声望可言。后宫朱贵妃一手遮天,又有楚王和桂王在旁环伺,险像丛生。前朝他只能紧紧抓住父皇指给他的那一套人马。
长盛帝不咽下最后一口气,禁卫和锦衣卫都不会听从太子调度,他们永远只听令于龙椅上的人。
这当头,有五分信的人也要信八成,只要能用得上的人,太子极力搜罗攀交。对着父皇亲自指派给他的侍讲孟大人,太子依据来人过往的性情和品德,一咬牙也是当成心腹。
京中流淌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孟焕之思量再三,打算让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到郊外庄子上小住几日,暂避风头。他们几人在燕京城里,总让他分心不少。
七|八月瓜果成熟的季节,树木兴盛,田园间自有许有乐趣,又是一番新奇的天地。
知言早就想带着意儿出城,让儿子领略一下田间生活,趁着他还小尚未入学,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痛痛快快玩,听了孟焕之提议,欢快地应一声好,唤过丫头们收拾衣物去了。
意儿更不消说,睫毛扑闪,眼睛明亮如星芒,扑腾着小腿去找奶嬷嬷,声音清脆回响在院中:“张阿奶,我要带上蝈蝈。”
张妈妈连声应好,跟前跟后为意儿打点行装。姑娘小时候,她眼里只有姑娘一人。等姑娘长大成人又生下小少爷,她的眼中也只有小少爷最宝贝。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紧着好东西全给意儿。
知言说了几回,见张妈妈全当耳边风,也就随她去了。反正意儿最迟明年也要搬到前院去住,照着秦昭他们小时侯的例子吃苦受冻,离了后宅,张妈妈够不着,正好改一改儿子身上的小毛病。
哼着小调,知言脚下轻盈穿棱在屋内,拨动得珠帘晃动不停。兴奋劲过去,意识到不对劲,她停下手里的活,挥手示意屋里的丫头们都出去,偏过头去瞧孟焕之。
他正在榻上哄着思儿玩,一下一下拔着木球金铃逗儿子,眉眼皆带着笑意,松笼着家常月白衫,看上去闲适无比。
不同于意儿爱笑活泼,思儿性子偏沉闷。以前是意儿主动找爹爹玩,现在是孟焕之上赶着哄弄思儿。大概是知言怀孕时提心吊胆,老憋着一股子抑郁之气,连带腹中胎儿也性子冷郁,再说后悔也不来及。
孟焕之也觉察到儿子这一点,但凡有空想尽法子陪着儿子玩,耐心十足,滚动木珠发出声响引得思儿注意。
“思儿,给爹爹也滚过来。”
胖小子盯着木珠滚动,只微抬了一下屁股,没有伸手去够的意思。
一次不成,再来一次,终于一双小胖手犹豫了半天方才慢慢抓住木球,拿过在一旁闷头自个儿玩。
孟焕之微一笑,慢慢来罢,儿子尚小。
留下榻间独自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的思儿,孟焕之抬步去陪妻子,对上她含着忧色的双眸,轻啄一记香唇。
“坐下,我有话要说。”说是坐下,可他紧搂着怀中人儿,闷热的天里也不觉得热,轻摇着她说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万事都不要想,带着两个孩子畅快玩几天,等着我亲自去接你们。”
知言一直静静在听,她与孩子们离开事非之地,那他呢?!
“京里是有点不太平,为夫不会有事。”四目胶着,鼻尖相触,低沉魅惑的男音呢喃:“好不好,嗯~”
“好”,知言郑重点一下头,凑近了亲吻,如藤蔓般缠住他再不松开。
深情绵长的吻,大白天里勾得孟焕之兴起,气息紊乱,想要把怀里的人一口气吞下,又要顾忌两个儿子,故心有不甘推开她。
“去忙你的,我躺一会儿。”说着人已经倒在枕上,阖目平复气息。
知言大喘一口气,心疼他辛劳,顺手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孟焕之身上,抱着思儿出了正屋,吩咐廊下值守的婆子们万不能发出动静,又唤过厢房中的意儿,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后花园。
满屋的花草树木,总是能吸引意儿的注意力,正好可以让孟焕之小睡片刻
孟焕之虽是乏困,脑中却是一片清醒,妻子的一系列的举动都听在他耳中,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轻敲,思索近日几件大事。
太子这边该筹谋出力的他都竭尽全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定数要看时运,也先不急。
昨天北边又送来战报,依旧是大捷,只不过......
算了,孟焕之心内轻叹一声,等妻子从庄子上回来再告诉她,免得她又伤心,身边也没人能安慰。
翌日清晨,知言带着两个孩子并丫头婆子一帮人,出城去了庄子上小住。并未去别院,众人直奔着大宝统领的田庄而去。
一出城门,意儿就撒了欢,嚷叫着坐在长山的马上,一路上咯咯笑不停。思儿则经受不住马车的颠簸,倦在娘亲怀里板着脸生闷气,活像前些年使性子的秦昌。
知言轻掀帘角回望一眼燕京城,城墙高耸,气势威严,九门下禁很难从外攻破。开国伊始曾经有强敌来犯,费时整整一个月也未能攻克,最后铩羽而归。
她一度想逃离这座城,寻个山野乡间过平凡日子。现时有一股子急切想回去的念头,非因她恋上了城池,只是恋上了城里的人儿。她的挚爱就在里边,答应接她们母子回家。
放下幔帘,知言神色如常,轻拍怀中的思儿哄他入睡,自己也随着马车晃悠进入梦乡。
睁大眼睛,漫长的等待不会就此变短。放松心情,把煎熬一缕缕分化,直到结果出来的那一日。
******
千里之外的秦昭也置身于等待中,他已不知守在这里有多久,从天明至夜里,再到朝阳升起,复又天黑......
屋内一灯如豆,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挥之不去,更有血腥气和淡淡的衰|败气味。烛火昏暗,依稀可辨炕上并排躺着的人,因喝了麻沸散,他们不再呻吟,睡得像个孩子。
站起身喝茶润口的空当,秦昭用冷水净面,水珠顺着脖颈流下,前后心各有一股凉意生起。夜深人静时,他不由回想起决战出征的那一日及他们近半年的战程。
因为之前做足了功夫,牢关苦训士兵,招募熟知当地地形的猎户边民充军。军中又人才济济,勇者如张盛,将才若乔骏,秦昭做起军师也是轻车熟路,还有让秦昭更为骄傲的事——
他的弟弟们八郎、九郎皆在此战中成名,犹以九郎一杆长|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更兼面目如画,在军中博得‘玉面小将军’的称号,鞑靼军则称九郎为‘玉面修罗’。
秦昭衷心为弟弟高兴,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练得够糙,九郎更甚。
军中尚武,逢着停战的时日,三五军士凑在一起角力比试。九郎从不拉下,大冷的天里精赤着上身与人博斗,十回里有九回赢,余下那一回输给张盛。
熊孩子天生神力,单凭力气想赢他,世上真还找不出这样的人。如此一算,秦旷也不算输。
比试完毕,九郎又与别人一道围坐篝火豪饮说笑。在外几年,他的个子长高,本事见长,酒量更是大得惊人。
每每秦昭同英国公等议事到深夜,回到自己住处时,屋内酒气熏天差点打翻他,好像他同着一个酒坛子住在一屋。
因愣了神,手中巾帕滑落,复又掉在盆中溅起水花,打断秦昭的思绪。他收敛心神,弯腰端起水盆走到炕边,抄起一人的手臂轻轻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