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2 / 2)

能够在这样的地方办满月酒,那可不是有钱就能够做到的——当然,没钱也不可能的举办的。

我们到的时候,罗贤坤已经红光满面地在门口等待,简单说了两句之后,自有迎宾带着我们前往宴会厅,小厅不大,总共摆了五桌,我们找了地方坐下,没一会儿,人差不多来齐了,主桌我瞧见了罗贤坤的师父苏冷,也瞧见了龙虎山在朝堂之上的几位重要角色,除了我们局,别的部委单位也有些领导,至于宗教局,来的是一位负责意识形态的副局长,二司的司长和几个副司长也都来齐了。

瞧见这规格,我心中明了,这满月酒摆得并不是罗贤坤的面子,而是龙虎山的门面,而之所以会如此,恐怕罗贤坤的工作要有调动了。

果不其然,我们坐下不久,同桌的黄养神便谈起了罗贤坤将要前往广南任职的事情,说这罗贤坤是龙虎山的女婿,而特勤组这种整日打打杀杀的环境并不是特别适合他这种人,所以便走了关系,准备到地方上去,也算是给张秦兰母子一个安稳的环境吧。听到黄养神的话儿,我方才晓得大概,想来罗贤坤虽说出身龙虎山,但是自身资质并不算突出,在特勤组这样高危的环境之中,的确是太过于危险,至于地方,不过是混,倒也好许多。

我与努尔坐在旁边的偏桌上,看着罗贤坤在会场举杯交际,灯火通明间,不知不觉,感觉这个从小便熟悉的同伴,越来越遥远,以及陌生。

第二章 离别宴,此番一起无别期

清汤鱼翅、佛跳墙、鸳鸯归巢、金猪报喜、并蒂双花、绣球鲈鱼、极品素鲍翅、雾里看花……

一道道硬菜上来,琳琅满目,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我,也不由得暗自心惊,默默地算着这一桌酒席得花多少钱,然后冲着努尔嘿然笑了一下。努尔苦笑,有点脸红,就他包的份子钱,还不够街边小馆子混一顿的,哪里想得到罗贤坤他会弄得这般阔绰?

不过努尔是个豁达之人,本来跟这位同乡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包的份子钱多寡,倒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真正到了这么一个层次,普通的人情往来要有,但也不一定如寻常老百姓一般记在心头。

席间气氛热闹,罗贤坤像个新郎官一般给各位前来捧场的大佬们敬酒,而他的媳妇,那个艳丽的张秦兰则抱着一个襁褓,在旁边满面笑容,一脸幸福。

别人欢笑,杯来杯往,而我也是赶了几天路,肚子也饿得不行,便和努尔孜孜不倦地消灭起了桌子上的菜肴来,不过这些菜品虽说精致,但并不合我们的胃口,浅尝则止,倒也吃不了多少。

这时旁边的黄养神凑过头来,低声问我道:“陈组长,今天来了这么多大佬,要不咱也上去敬两杯?”

我回头打量了一下主桌以及旁边的这些客人,耸了耸肩膀,低声说道:“得了吧,今天是老罗唱主戏,咱就不要喧宾夺主了吧,再说了,你背景这么深厚,似乎也用不着讨好大佬喜欢啊?”黄养神是荆门黄家当代家主的独子,家中长辈有在大内任职,天生贵胄,跟我说这话,不过是逗我而已,他举杯与我碰了一下,苦笑着说道:“得了吧,我算哪门子人物,你看看人家赵承风,直接坐主桌去了,可比咱们风光呢。”

赵承风与我们地位相当,不过他之所以坐主桌,只是因为罗贤坤和张秦兰是龙虎山天师道门下的,而他身为这一代的领军人物,在那儿张罗而已,我不理会他的挑拨,与他碰杯之后,不再多言,继续饮食。

一顿饭吃得平平淡淡,罗贤坤每桌过来敬酒,除了“恭喜”的话语,也没有说些什么,席间给这孩子张罗抓周,零碎的小玩意无数,但是最终抓了一把精致的小木剑,旁人皆称颂,说这孩子天资聪颖,抓了一把剑,日后竟然是震惊江湖的大剑客,必成大器。这漂亮话说得主人家脸上有光,张秦兰抱着这个名叫做“罗金龙”的小娃娃,一脸的幸福,阳光灿烂,而罗贤坤则不断地敬酒,一副一醉方休的气势。

这儿是龙虎山的主场,我表现得十分平淡,宴罢离席,感觉不甚饱,出门绕了一圈,我和努尔两人在附近巷子里面找了一个小酒馆,两人凑在一块儿,热腾腾的清汤火锅,几瓶红星二锅头,倒是吃得十分畅快。

两兄弟难得闲适,就在这路边摊儿支起的棚子下面畅饮聊天,谈及当年在麻栗山的岁月,昨是今非,不知不觉有些伤感,就在这时,旁边走来一人,抱着四五个酒瓶子,直接顿在了桌子上。酒是好酒,五粮液,而这人却正是本应该在陪着老婆孩子在家数礼金份子钱的罗贤坤,只见他满脸通红,浑身酒气地杵在我们跟前,直愣愣地瞧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二蛋,我能坐这里不?”

自从我改名之后,罕有人叫我这少时名字了,而罗贤坤此刻说起来,却有着很亲切的含义,我也不拒绝,叫老板拿个凳子来,再添一副碗筷。

招呼完了之后,我才问道:“怎么着,你不回去守着娇妻爱儿,跑来与我们这两个老光棍瞎闹什么劲儿?”

罗贤坤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瞪着我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宁愿蹲街边这儿喝酒吃肉,也不乐意在那酒店里面喝我家娃儿的满月酒,散了之后,就拎着酒找过来了。你们不愿,就当我也真的愿意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情绪一下子就有些激动了,努尔赶忙在旁边劝说道:“喂,小罗,你是不是喝多了,要是不行,我打电话让你老婆过来接你。”

罗贤坤摆了摆手,夺过旁边服务员手中的碗,先是将我们喝的二锅头全数倒尽,然后又将自己带的好酒开了,将碗倒满,然后说道:“我走了,下个星期就去广南赴任了,想着估计我们天各一方,又要好久不曾见面了,不管你们当不当我是兄弟,但是这顿离别酒,总还是要喝的……”

这话说着,他自顾自地跟我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我和努尔对视一眼,也不多言,陪着他将杯中酒喝尽,然后劝他吃两口菜,缓一缓再说——虽说有的修行者能够千杯不醉,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寻常体质,罗贤坤先前就喝了不少,这会儿再猛然灌几瓶,估计就得让我们送他回家了。罗贤坤吃了两口菜,突然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子上,眯着醉眼看我,打着酒嗝说道:“二蛋,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我苦笑,说哪里有的事,你现在有妻有儿,羡慕都来不及,何至于说这么伤人的话?

罗贤坤顿时就哭了,抹着眼泪就说道:“我晓得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没什么本事,只不过是攀了龙虎山张天师家的高枝——是,我从小都不如你,一直都不如你,就算是拜入龙虎山门下,除了爹娘给的那玩意,也没啥可以自豪的,可是你知道我有多努力么?我在龙虎山的时候,每天凌晨五点钟起床练功,夜里一点才睡觉,我勤奋到了极点,可就是不如别人,后来娶了小兰,才知道了许多事,晓得龙虎山跟茅山不对头,还被警告,说最好不要跟你走得太近……”

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说起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苦楚来。

一个来自苗疆山区的穷孩子,又没有什么修为天赋,小心翼翼地在这个体系里面求存,顾及这,又害怕那,总是担心失去自己所有的一切,而自己所自豪的一切,却终究不如自己那老婆带来的光环,这样的心情让他变得无比压抑,就好像被这沉重背壳行路的蜗牛,就连哭、笑这等最寻常不过的事情,都要小心翼翼,这里面的艰辛苦楚,让最要面子的他与谁都难以说出口。

酒过三巡,罗贤坤喝的有些飘了,拉着我的手说道:“二蛋,我晓得你在怪我,觉得我这些年一直有意疏远你,可是我没办法,你知道吧?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龙虎山给予的,倘若我跟你走得太近,那么就要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被打回原形去了,我怕啊,我不想再回麻栗山了,不想一辈子待在那个山窝窝里,连多吃口盐巴,都犹豫大半天……”

仿佛找到了倾泻对象,罗贤坤说了无数的话语,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很快他拎过来的五瓶酒就空了,人也喝的差不多了,趴在马路牙子上面吐,酸臭异常,而听着罗贤坤的这些心路历程,我和努尔也颇多感慨,不觉得也喝了不少,也照顾不来。

还好这时罗大屌腰间的bb机响了,却是他老婆张秦兰见不到他,着急了,一直在呼他。

我找了个电话亭回了电话,张秦兰很快就派人过来将罗贤坤给接走了,而我和努尔则接过了帐之后,摇摇晃晃地在街头揽肩而行。

两人默默走了许久,突然努尔发出了一声长叹。

这顿酒喝过之后,友谊已尽。

路灯下,我们互看,发现不知不觉间,彼此都已经泪流满面。

只有最好的兄弟,才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

冬天有些寒冷,我和努尔相扶着坐在马路牙子上面,我掏了掏兜,摸出两根烟来,给他和我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感觉烟雾辣得呛人。努尔瞧见我不能释怀的模样,淡淡地劝我道:“别这样,罗大屌的路,是他自己走的,并不是没有选择,而是他害怕太多的东西,深陷其中,让那名和利凌驾于自己的情感之上,是他选择了放弃和妥协,与你无关,与我们所有人都无关。”

我打着酒嗝,脑子里面满是当初我带着罗大屌走出麻栗山之时,两个少年所发出的豪言壮语,当时我们说就算是死,都要死在自己的梦里面。

我们还说,少年就是应该留着汗水,去追逐梦想,如同追逐朝阳。

然而多年过后,罗大屌终于选择了现实,他过上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摆一个满月酒,够我们村子一家人几年的生活,然而他却在路上迷失了自己,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越走越远,陷入泥潭而无法伸手相帮。

友谊走到了尽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坐在马路牙子上面,我深深吸了一口劣质香烟,然后流着眼泪,唱起了以前的歌儿来:时光已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

你已经也添了新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