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小心脚下。”上马车的时候长喜提醒了一声,顾明妧方才一直在想心事,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你跟着王爷多少年了?”顾明妧前世就见过长喜,他必定是李昇身边最衷心的人。
“奴才十二岁跟着王爷,如今已经十八年了。”长喜恭恭敬敬的回话。
十八年,比自己的年纪还多了几年,顾明妧没有说话,跟在她身侧的长喜却继续道:“先帝小时候很喜欢王爷,常赞他聪慧,可自从先帝驾崩,王爷被送去凉州之后,他就变了。”
顾明妧对这些朝事不是很熟悉,但依稀听闻当年先帝是暴毙而亡的,连遗诏都没来得及写,因为之前已经立了今上为太子,所以今上才即位了。
顾明妧点了点头,她从马车中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身后跟随着大队的王府侍卫,这才吩咐下去道:“你跟我去一趟张太医的府上,另派两个人守着太医院的门口,不管有任何人出来,都给我拦住了。”
……
乾清宫里宫灯摇曳,老皇帝还没有就寝,元宝上前将龙案上的烛火又挑了挑亮,看见皇帝手里正拿着一本前朝的《大庸宫志》。
他随手翻了几页,就丢在了一旁。
元宝上前收了起来,随口问道:“皇上今儿怎么翻起这本书了。”
大庸是大魏的前朝,大魏建国不到百年,皇帝派史官修缮前朝史书,但平日里皇帝却鲜少拿出来看。大庸末年皇室糜烂、民不聊生,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李家夺了天下。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皇帝随口说了一句,却又顿了顿,眯眼道:“你今日话有些多。”
元宝忙就跪了下来,将备好的参汤双手奉给皇帝,惶恐道:“是奴才多嘴了。”
皇帝接过参汤喝了一口,却是没有让他起来,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这参汤的火候还是不够。”舒太妃精通厨艺,那时在信王府的时候,就特意为她设了小厨房,他喜欢吃她做的糖醋里脊,酸甜可口,松软却又不肥腻。
元宝依旧跪在地上,静静的听着皇帝说话,大殿的角落里传来更漏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中,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悲凉,即便是一国之君那又如何,也会有这般孤寂颓丧的时候。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便有小太监在殿外回话,说是锦衣卫指挥使梁绍求见。
皇帝放下了茶盅,方才那瞬间的颓靡消失殆尽,脸上又流露出一贯的帝王威仪,元宝也很快从金石地板上站了起来,扫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拉长了声线道:“皇上请梁大人进来。”
穿着飞鱼服的男子从殿外而入,跪叩之后回禀道:“回皇上,肃王妃带着人去了张太医的府上。”
皇帝点头,捻了捻下颌的几根龙须,缓缓道:“肃王还不算太笨,知道要从张士景入手。”他沉吟了片刻,又继续道:“好好盯着张家人,别让他们离开了你的视线。”
“是。”梁绍应了一声,正起身要走,却又欲言又止,方才肃王和太子李睿在神武门门口起了冲突,这事情不知道要不要回明皇帝。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皇帝看了他一眼,问道。
梁绍便老是回道:“方才侍卫巡逻,在神武门门口遇上了肃王和太子,两人似乎有所口角。”
“随他们去,只要不把这紫禁城的顶掀了就成。”皇帝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倒是饶有兴致的又翻起了刚才的那本书,继续道:“淑妃小产的案子交给了王爷,你们锦衣卫要多多配合。”
“是。”梁绍起身退下,心中却有些狐疑,皇帝几个月前就让自己派人盯着张士景,那淑妃小产分明和这张士景有关,又为什么还要让肃王去查呢?按照他们锦衣卫的办案路子,直接把张士景抓回诏狱,严刑逼供就不怕他吐露实情。
但圣心难测,既然皇上不准他们插手,只准他们从旁协助,那也只好按皇上的旨意办事了。
……
张太医的府邸在长泰坊,是一栋四进院落,太医虽然是京官,但和朝臣们自然不一样,除了朝廷的俸禄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进项了。
张家祖籍并不在京城,当初能进宫当太医,也是靠了齐家人的举荐,如今在京城能买下四进的院落,可知是混得不错的。
马车停在了张家的门口,顾明妧让长喜先去叫门,门房的人听说是肃王妃深夜造访,急忙就进去通报。
顾明妧从马车上下来,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瞧见顾明妧的样子,只忙上前福了福身子,脸上的神色却惊恐异常,只忙开口道:“臣妇给王妃请安,我们家老爷……”
若不是料定了张太医在宫里出事了,她如何会有这样的表情呢?
顾明妧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脸上的表情却很淡定,只缓缓开口道:“张太医现下没事。”她一壁说,一壁看着那妇人的表情,果然是松了一口气,但眉心依旧拧得很紧,顾明妧便继续道:“淑妃娘娘小产了,皇上要让所有服侍过淑妃待产的人偿命,张太医怕牵连到家人,特意让我过来通知你们一声,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夫人的脸色顿时便的很难看,淑妃这一胎一直不安稳,她是听张太医说过的,可淑妃一直想要这个孩子,所以让张太医在医案上动了手脚,每日写的都是胎脉安稳,而另一份真实的医案,却就在他们府上藏着。
他说若是自己回不来了,只要把这份医案交出去,就可以保全家老小的性命。
淑妃到底要做什么,她不知道,可她为人妻母,却知道她马上要失去丈夫,她的几个儿女就要失去父亲。
“娘娘这一胎本就不稳,便是小产……皇上也不能这般滥杀无辜啊!”张夫人一时情急,慌乱中却将实情说了出来。
第159章
但张夫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慌忙抬起头警惕的看了顾明妧一眼,却见她仍旧一脸平静,仿佛并没有因为她的失言而惊讶。
她有些忐忑的跟在顾明妧身后,过了片刻,才听顾明妧开口道:“我倒是没有听说淑妃胎像不稳的事情,今日淑妃小产也是一个意外,是太子殿下冲撞了她,但无论如何,皇上的子嗣没了,必定是震怒的,如今不光要血洗钟粹宫,连太子殿下都要受责罚,更不用说是张太医了,他一向负责淑妃娘娘这一胎的安危,遇上这样的事情,必是首当其冲的。”
张夫人却是越听越害怕,心中如擂鼓一般,张太医这一阵子在家中便有些异常,先是送了老母回沧州老家,后又将那医案给了自己,说是有保命之用。她一开始只是以为淑妃想让他尽力保胎,在生产那几日偷运一个足月的男孩进宫,好生下龙子,哄皇帝高兴,如今听闻连太子也被牵扯了进去,才越发警觉了起来。
然而顾明妧的表情却依旧很平静,只是劝慰她道:“虽是意外,但皇上震怒,难免牵连无辜,张夫人还是出去躲一阵子为妙。”
顾明妧想了想,继续道:“我在三条巷胡同有个二进的院子,你们可以去那里暂避,等皇上息怒了,兴许也就放张太医回来了。”
可张夫人如今却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这肃王妃年少,怕是不懂宫里这些阴私勾当,淑妃必定是想利用原本就保不住的龙胎,去陷害太子!张太医陷入了这样的夺嫡风波,如何还有回环的余地,怪不得他说那份医案可以保命,原来这里竟藏着淑妃娘娘的计谋。
“臣妇何德何能,让王妃如此费心……”张夫人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她还是很快就吩咐了下去,让下人把孩子们都叫醒。
参与夺嫡那是要株连九族的,她这时候已经六神无主。
马车从长泰坊的街口驶了出去,此时已近亥时,街巷中的灯火都熄了。顾明妧坐在马车里,看见张夫人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正睡得香甜。
“这是我长孙。”张夫人缓缓开口,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欢喜,不管遭遇什么事情,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终究是最让人放松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