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 末代皇帝的主题曲还在狭小的寝室里回荡。陆离打了一个哆嗦, 几乎是飞扑着冲了上去。
马蒙被他推抵到墙上,后脑勺磕着瓷砖发出咚的一声,顿时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我不要你可怜!走开!滚开!”
他怒吼着,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挥舞着手上的美工刀, 阻止陆离靠近。
陆离被迫后退一步, 高举双手表示无害。
“把刀放下, 马蒙!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可命只有一条,千万别作践自己!!”
马蒙瞪大了眼睛, 仰着头,脖子上青筋暴突。他握着美工刀的右手剧烈颤抖着, 像是个帕金森晚期的绝望老人。
“我……我哪儿像你啊, 天生那么会演戏,还有沈星择那样的金主儿舍得捧你。我、我有什么?我爸千辛万苦给我套来个小角色,还被他们给糟蹋成那样了,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他红着眼睛,却没有泪水。泪水早在被主演的粉丝们咒诅他全家死绝的时候就流干了。现在的马蒙是一个干枯的马蒙,因为干枯而僵硬,也因为干枯而脆弱。
他拿着刀子的手,缓缓指向陆离,像是指着一个靶心。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忍着你。忍你装作好心的样子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晃荡。是,你是给我吃的喝的,还给我打扫床位,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在嘲笑我!你、嘉恩、骆城,全都在笑我!还有班上的其他人,赵老师、顾老师、李老师林老师……你们全都觉得我是loser,是废物!是不是!”
“不是!!”
情急之下陆离脱口而出,却又立刻放软了语气。
“马蒙,没有人嘲笑你。因为我们都知道,电视剧换档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戏份多是因为要弥补被剪掉的时长,让你拍广告是因为请不动主角……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
或许是被洗手台盆里的水汽熏蒸着,干枯的马蒙也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那些主角……他们凭什么怪我?他们前前后后一共入组才几天?想多给他们一点镜头,给得出吗?是啊……广告都是我拍的,因为我不要钱啊。要换他们上,广告商赞助的钱不都进了他们的口袋,还能给剧组留多少?他们还嫌广告不够档次,说怎么不找一线大牌……”
他的嗓音沙哑,一声声的发问,却注定得不到解答。
“为什么都怪我?是因为我起早贪黑、一天假都不请?还是因为我爸给这片子投了点钱,所以我做的一切都他妈有了原罪?还是因为我是个好欺负的新人,所以什么脏水臭水都上赶着朝我身上泼?”
他看着陆离,又好像越过了陆离,看着千千万万站在对面的人。
“……你那么成功、那么得意,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什么我就偏偏遇上这些倒霉事?是我活该吗?”
“……”
这个问题是陆离无法解答的。他或许知道答案,可是说出答案对马蒙的现状并无帮助。解铃还需系铃人,只可惜,伤害过马蒙的那些人恐怕永远不会回过头来,向他表示歉意。
娱乐圈也好、这世界也罢,真正的残忍,往往是群体的残忍。
记得顾老头曾经有过一个生动的比喻——你越往高处爬,就越是要谨言慎行。因为哪怕是一个小声喷嚏都可能引发排山倒海的雪崩。到那时候,你将会被滚滚的社会舆论所掩埋,毫无还手的余地。自然灾害是不会向你表达歉意的,社会舆论也不会。
马蒙唯一获得解脱的机会,就是看透并习惯这种规则。可事实却仿佛在证明,光凭他自己和身边人的力量,并不能将他打捞出这个火山地狱。
为今之计,还是得一边稳住马蒙,一边想办法向其他人求助。
陆离一手在半空中晃动以吸引马蒙的注意力,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想要掏出手机。他记得最近接通的一个号码是白嘉恩,只要稍稍摸索一下就能回拨过去。
可是马蒙却没有给他求助的机会。
洗手台盆里源源不断的热水已经满溢出来,从高处流淌下来的瀑布让人觉得闷热又烦躁。马蒙的眼眶终于湿润了,他抽噎着将一直指向陆离的美工刀再度转向自己。
这一次,他瞄准的是自己的脖颈。
那一瞬间,陆离的心脏几乎停跳。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抢先做出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