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的妆卸起来费劲,窸窸窣窣搓了满脸的泡沫,李右右站在一旁抱歉地告诉她盒饭没了,只能拿饼干先垫垫,还向她吐槽了方才没有现金没法买泡面的事。
梁知眯着眼睛用温水将脸上的泡沫洗净,用洗脸巾胡乱擦了擦:“没事,我带了,一会儿我去买,买好多屯着,你下回要是想吃夜宵也可以管我要。”
李右右不禁感叹:“哇,知知,你想得可真周到,我刚才和助理两人大眼瞪小眼,就差把衣服都扒光了,也找不出一张钞票来。”
此刻的梁知洗净了脸上可怕的妆容,白净清秀的脸庞又重见天日,看起来皮肤极好,软绵绵的,李右右伸手捏捏她,她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面前的右右,任由她动手动脚,只是思绪到飘到了那个下午才刚离开,到了晚上就忍不住想念的男人身上。
哪里是她想的周到啊,明明是他,什么都替她准备周全,只要她的生命里有他,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无需她烦扰。
李右右晚间还有一场大夜戏,外头助理在催促,她和梁知打了个招呼便先行回了片场。
梁知从傅劲深给她准备的钱盒子里抽了几张出来揣在口袋里往村长家走。
她起先还沉浸在方才的戏里没有出来,越回想越觉得开心,心里高兴了,便没什么心思注意周边的环境,只记得村长家似乎在上面,她就什么都不想地往上走,连带着在夜里的恐惧也少了几分。
好在运气好,没走两步便到了小摊跟前。
泡面这东西,在家里的时候傅劲深是不让她碰的,他觉得这玩意没营养又容易上火,还加了不少防腐剂,吃了对身体不好,因而态度坚决。
想来已经很久没尝过泡面的味道了,梁知索性一买一大袋,各种口味都要了一桶。
山间的路不太好走,尤其是到了晚上没有路灯,脚下不规则的泥土台阶极易踩空。
梁知走了半晌才发现不大对劲,她上来的时候好像没走这么久,可如今前后都没有灯火,她心下有些慌。
弯腰把泡面袋放到脚边,而后掏出手机,本想打个电话,却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
眼看着几道闪电划破天际,冬日里的雷闷吞吞的,打得她心神都乱了,方才的高兴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掩盖。
她在傅劲深身边呆惯了,无论走到哪,只需要依附他跟随他便好,方才上来的时候心思没在路上,周围好几个山路岔口,她压根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一个口出来的。
眼下心里开始着急,以为自己走过头了,又赶忙往回走,可这回没有刚才幸运,她不仅没找到片场,就连前脚刚离开的村长家也找不回去了。
梁知抱着一大袋泡面手足无措,手机电话拨了好几通,愣是一个都打不出去。
几声闷雷过后,天上渐渐开始下雨,雨点一颗比一颗大,雨势也越来越急,周围的风也刮得厉害,那风声听起来像是小时候电视里播西游记的时候,妖怪登场的声音,梁知吓得脚都有些发软,冰凉的水珠子打到她白嫩嫩的小脸上,混着她眼眶里温热的泪珠子一同滑落。
小姑娘咬着唇,心跳得剧烈,她慌不择路地往山上走,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地叫着傅劲深的名字。
也不记得是爬了多久的山路,她浑身无力却越走越着急,深怕身后头有鬼怪捉她。
许久后终于在前方看见了一丝光亮,她心下顿时生出一股子委屈,赶忙朝着光亮处继续跑,好在越靠近,光之所在之处的那幢建筑形状便越发明显,梁知此刻也不顾上擦眼泪了,瘪着张小嘴便在雨里冲。
陆家老宅的二楼走廊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陆老爷子站在玻璃露台上朝不远处的山路看,一个身形和他女儿当年极其相似的姑娘正冒着大雨往自家门前跑。
陆奶奶也顾不上睡觉,胡乱披了身棉外套,眯着眼睛也跟着老伴一同站在了露台上。
陆老爷子观望片刻,搀着陆奶奶的手都微微开始发颤,他嗓音里带着心酸,年轻时中气十足所向披靡的将军,如今连话都快说不利索了:“那边儿,是樱樱回来了吗!樱樱回来看我们来了啊!”
陆奶奶张了张嘴没说话,二十多年,她已经对这事不抱希望了。
陆老爷子双眼通红:“是樱樱啊!我的女儿回来看我了,我这就下去给她开门去,樱樱回家了。”
第68章 陆宅
陆家老宅子地势高, 陆老爷子站在露台上看着梁知瘦小的身影在深山泥路上攀着, 老人家那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生疼。
他等不及陆奶奶替他回屋拿上外套,嘴里嘀嘀咕咕便要往楼下走。
陆奶奶到底比他冷静些,老妇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双手无奈地抱着老伴的棉外套, 紧赶慢赶追在身后。
这么多年, 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陆老爷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也不知见过多少回。
自那年他不待见的女婿因公殉职后, 便再也没有看见女儿一回,转眼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他带着老伴回到深山老宅。
这里原本就是陆家最早的住处,陆老爷子心心念念自家最小的女儿, 人老了, 当初的固执也都消散殆尽, 如今只盼望小女儿回家,乾市的大宅子,女儿不曾去过, 老人家担心她找不回来, 于是早早内退, 回到村里守着这一小片天地。
陆家两个儿子也只有陆绾樱一个小妹,小妹向来乖巧,两个哥哥也是疼爱有加, 心中理解父亲的思念和愧疚, 对于两个老人家住回深山也不加阻挠。
然而陆家家境富足, 两个做儿子的不可能任由父母二人在山中吃苦,两位老人前脚走,他们后脚便派人修缮了老宅院落和院前通往山脚的大路。
一开始陆鸿渊是不同意的,修路大队将车辆开到家门口时,陆鸿渊气的满面通红,手中拐杖结结实实地打上大儿子陆南川宽厚的脊背:“不孝子不孝子!你把路改了,把屋子翻新,樱樱回来看见一点都不熟悉,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不敢回家了怎么办!我老头子今天就把你这个王八蛋打死!让你改路,不让你妹妹回家的畜生!”
陆鸿渊一提起陆绾樱,陆南川心中也漾起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难过,他的小妹,他看着长大的水灵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他这么多年也找得苦,陆鸿渊手中的拐杖力道极大,他愣是一声不吭地挨了下来,等到老爷子喘着粗气被陆奶奶搀到一旁凉椅上坐定,他才缓缓开口。
如今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自然不能像陆鸿渊一般情绪激动,所有的思念与悲伤统统压抑在心底,只是嗓音微微有些哑:“爸。”
“别叫我爸!没你这种没良心的儿子!畜生!”
“爸,小妹打小就怕黑怕鬼神,这您又不是不知道,眼下把路修好了,一路添上漂亮的彩灯,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红红火火,她若是回来,老远见到家里早已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一定会开心的。”
“哼!”陆鸿渊冷哼一声,然而陆南川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瞥了他一眼,冷着脸拄着拐杖回了二楼卧室。
陆鸿渊倒是没再阻挠。
后来他每天都要打扫一遍小女儿的卧室,亲自整理,擦拭,哪怕所有书籍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他仍旧日复一日地循环反复这项工作,从不让佣人插手。
他年轻的时候都在部。队里呆着,一心保家卫国,不太懂得小家小爱,一身正气却没有什么人情味。
好些时候,他将自己锁在女儿的房间里,打扫都结束之后,沉浸在回忆里,把整齐的被子弄散,而后又重新一点点叠好,营里带出来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让他这老头子改还当真改不掉,他随手几下,动作很利索,陆绾樱的碎花小被子被他叠成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豆腐块。
可被子叠好之后,他又愣神,片刻后又开始重新叠,一边折腾,嘴里还一边自言自语着:“知道了知道了,樱樱不喜欢这个模样的被子是不是,爸爸习惯了,老了记性又差,不生气不生气,爸爸重新替樱樱叠……”
陆奶奶几次看着偷偷躲在门外哭,她知道自己这个老伴骄傲强硬了一辈子,到老了只在女儿面前服过软,如今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心里的难过比表面上装出来的坚强要多得多。
闲下来的时间,陆鸿渊总是拖张椅子出来失魂落魄地坐在露台上,露台顶上是陆南川派人修的玻璃顶,能挡风遮雨,也能看见夏夜里最美的星星,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外头,白天坐晚上坐,刮风下雨都坐着,老人家睨着眼看着屋外被修缮过后的灰黑色大道,期盼着能看见女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