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廷之这腿脚的“痼疾”,他比谁都清楚。
脚筋断了再接,已是他当年医术登峰造极之作,勉强让薛廷之能下地走路。但要彻底与寻常人无异,却难如登天。
这么多年来,他虽没放弃,甚至固执地医治。
可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彻底恢复如初的希望,微乎其微。
鬼手张这一副表情,陆锦惜当然看在眼底。
只是一则她不知道对方所思所想,二则鬼手张医者仁心,寻常人见了这表情,也只当他怜悯病患,叹息神伤罢了。
所以,陆锦惜实在也无法往深了想。
她听出了鬼手张话里隐含的意思,又想起薛廷之方才的表情来,心下也难免复杂几分,只道:“张老大夫医术高明,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大公子毕竟是大将军留下的血脉,但有一丝治愈的希望,我们也愿尝试。”
“哼,你们愿意尝试,我还不乐意治呢。”
鬼手张先是冷哼了一声,似乎宣泄着对陆锦惜的不满。只是很快,他眼珠子一转,把话头绕了回来。
“不过看着,也实在怪可怜的。我这人就是宅心仁厚,治他却不是看在你们将军府的面儿上。你们也别给自己戴高帽子就是了。”
成吧。
反正他是大夫,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陆锦惜从来能屈能伸,对这点小事当然也不挂怀,只笑容满面恭维道:“您自然是妙手仁心,是我等俗人总以己心度您,往后必定不敢乱说话。您肯治,也算是大公子修来的福气了。”
“这话听着就舒服多了。”
鬼手张那沾着点花白的眉毛,都挑了挑,心里头美滋滋的。
一则陆锦惜这两句恭维,实在是温言软语,叫人听了浑身舒坦;
二则大公子近年在府里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陆锦惜竟然能坦然请他来给大公子看诊,还要请他为大公子治病,往后就不用偷偷摸摸,对大公子这病疾必定好事一桩。
两者相加,鬼手张竟觉得看陆锦惜都顺眼了不少。
他在屋里踱了两步,思索了一会儿,便道:“如今我将以针灸辅以外药温养,大公子不便于行,平日里最好还得要人为他推拿腿足,保持经络血脉的畅通。针灸三日一次便可,你们可送大公子来回生堂。但推拿舒经活络之事,却要时常做……”
“这个容易。”
陆锦惜心思敏捷,一下就想出了个妙法。
“此等日常推拿之事,自然交给身边人来做最好。大公子身边也有几个丫鬟小厮,不若辛苦您一遭,回头带他们去回生堂,在您那边长长见识,学学手法。没学成之前,就为您在回生堂打个下手,听您差遣使唤。您看如何?”
“这个……”
鬼手张细细一想,竟找不出比这个更好的法子来了。
他回生堂那边本来就忙,派几个学徒过去伺候大公子,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治病救人的事。
但若是将军府这边派人来,就真是两全其美了。
推拿之法,汤氏和他徒儿们都会,尽可交给他们去教调。除此之外,这段时间还能多几个人手帮忙。
他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呢?
鬼手张看着陆锦惜,一时真有些刮目相看起来,只道:“先前我家婆娘说您是个剔透人儿,菩萨心肠,老头子我本也不信的。如今才知道,她看人总比我毒上几分……不过也难怪,她眼光不毒,怎么能挑中我这么个优秀的人呢?”
“……”
陆锦惜听着前半截,本想谦逊两句,可待听到最后那一句,忍不住嘴角一抽,差点摔地上去。
这是说汤氏眼光高,才能看上他鬼手张呢!
给人看个病都要撒一把狗粮……
鬼手张,跟她一开始以为的,其实不大一样啊。
陆锦惜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勉强笑道:“您说得极是。那今日,您看是为大公子先诊治一番,还是?”
“来都来了,自然是趁此机会,再诊治一番。”鬼手张摆了摆手,一副责无旁贷模样,“此事针灸之事,耗时长久,夫人您……”
陆锦惜倒不介意:“无妨。我本也无事,您只管为大公子治疗,我在外间看着书,等候即可。”
鬼手张略一沉吟,也没反对。
他昨夜虽为大公子施针,但毕竟是刚研究出来的法子,少不得要再查探一番,看看情况。
即便陆锦惜在旁边,可只要他们不说什么话,也不会暴露出来。
所以,鬼手张当下便吩咐几个丫鬟去下面打水来,后才提了医箱,到屏风后面,开了针囊,为薛廷之针灸起来。
陆锦惜就在外间坐了下来。
她原想翻两页《反经》,不过一见旁边那崭新的蓝皮簿子,念及永宁长公主这一桩媒婆的生意,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索性重新拿过名册,仔细找看。
没料想,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她竟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名字,心里顿时一哂。
这一位顾大公子,当真是高贵得紧!
连方少行这样的青年才俊,都被大胆地列入了名单之中。可这一位年纪二十九且还单身未有妻妾的顾觉非,偏偏连影子都找不见一点儿。
是这制名册的一时遗漏忘掉了,还是觉得……
顾觉非这等的存在,她一个寡妇,高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