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帽胡同张居正府门外再次张灯结彩,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鼓乐班子使出浑身解数演奏喜悦欢快的旋律,其热闹程度比之不久之前张舜卿出阁也相差无几。
张家当然不是在这么短时间内再次娶亲嫁女,不过这件喜事丝毫不比婚嫁来得逊色:张家三子张懋修在万历八年的会试中御笔亲点高中状元。
即便是在普通人家,这也是值得大肆铺张一番的大喜事,何况是在当朝宰相门庭,自然要有一番隆重庆贺。比起普通人家来,张家这个状元更有非凡意义,上一科张嗣修高中榜眼,已经进入翰林院,这科张懋修又高中状元,入翰林院是板上钉钉之事。两位公子成为储相,朝中文武大臣都有类似的想法:他们中会不会真诞生一个阁臣?
大明自立国以来父子进士的事不少,但是父子两宰相的事却是从未发生过。加上之前张居正为外朝官开路,准备在内阁里为督抚疆臣留一个名额,这就更让人怀疑,未来会不会是郎舅阁臣,一门三辅的局面。
以张居正如今的权柄加上圣眷,这样的情形完全有可能发生,一旦这样的情况发生,张家怕是要开大明文官先河,家族两代把持朝政,放眼天下无人能望其项背。
固然有无名氏在朝门贴了揭帖,“状元榜眼姓俱张,未必文星照楚邦。若是相公坚不去,六郎还作探花郎! ”矛头直指张居正,把张懋修高中归于相国之力;东南才子顾宪成更是在张榜之后大骂权臣无耻;但是在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中,这些许杂音或是落地举子的哀怨,总归是听不到的。
因招抚大员林氏之事,天子下旨加张居正为少保,岁禄增两百石,另命湖广布政司拨良田千亩为赐予张府做祭田之用。张居正身上本来就有少师、太子太傅两个荣衔,现在加上少保衔,三孤集于一身,荣宠无二圣眷优隆,满朝文武这个时候不管有多少不满,都只能埋在心里,脸上只能笑不能怒亦不敢怒。
作为当事人,张居正的心情其实并无多少波澜,那些揭帖的内容没让他觉得愤怒,同样,儿子的成就也没让他格外欢喜。倒不是说张居正对三子关心不足,只是在他看来,儿子的才学是自己教出来的,加上之前张家的运作,一甲已是囊中之物。至于具体的位次则取决于皇帝,天子肯让懋修中状元,是念着君臣师生情分,也是帝王心术,并不会让他有欣喜或是激动的感觉。
万历这样安排的原因张居正自然能够明白,无非是给自己招谤,让天下文士提起他这个宰相先要口诛笔伐一番再说。毕竟皇帝是自己的学生,他的盘算自己又如何看不出来?
看出来不代表就要怕,自己本来就没想过要做伊、霍、周公,否则两年前为皇帝代书罪己诏时,李太后可是有过告太庙废天子的气话。自己若是顺水推舟,事情也未必推动不下去。只是他张居正乃是大明忠臣,一生只为朱家宰辅,既然如此,人心对他而言,也就不那么重要。
有人骂自己是很正常的事,从决定实施新法那一天,便注定走上一条世人皆谤举目皆敌之路,如果对名声人心看得重,事情便做不成。那些人不管怎么对自己不满,也不敢违抗自己的命令,无法阻碍新法的推行这就足够了。
何况有了范进献策,第一批书院已经开始投入运转,几百个候补官员、学子在里面接受培训,等到学业完成便可以进入地方,去推动新法。在他们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在书院里学习,到下面执行自己的命令。这些部下才是自己的宝贵财富,那些背后说说怪话,或是批评自己主张的异见者,不过跳梁小丑,又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妨害?
如今的张居正于人生以及仕途都可以算作达到巅峰状态,也不曾想过攫取更多的权柄或是更高地位,两个儿子为翰林,两个儿子得荫世袭锦衣又有了范进这个女婿,后顾之忧尽去,已经到了无欲无求得地步。惟一要做的就是建功立业,延续朱家天下,保证大明朝江山稳固,顺带也要永远姓朱。
无欲则刚。正因为现在的他没了自身利益的诉求,心态上反倒格外超然,当在书房接见张四维时,后者的心中亦是微微一动。本以为穷奢极欲不加节制的生活,外加繁重的工作必然令张居正神倦体弱,精神萎靡,最多靠药物支撑维持一股虚火。可是现在看来,他的精神气色比起几年之前更盛几分,着实古怪。
两人落座之后,张四维寒暄几句,便转入今天的正题。
“元翁,惟时(张懋修字)已经有了着落,退思的位置却还未定,自从成亲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也该有个安置,不知元翁心中是怎么个打算。”
张居正一笑,“怎么?凤磐这是替自己的门生来打抱不平了?你这座师倒也是够格,知道护着自己的学生,我这还不着急你倒是先急起来。”
张四维也一笑,“为国举贤也是人臣的本分,退思确有大才理当重用,迟迟不安置万一陛下或是太后闻起来,只怕是不大好。何况又有师徒名分在,我这做老师的不替学生谋划出路,又怎么对得起门生贴子?”
“凤磐看来对于退思很是满意,居然主动上门来为他问前程,想必是有了好去处?你且说说你的打算,想把他安排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