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的反应比预期更为强烈,他们的消息也远比范进想象中更为灵通,薛文龙和萧长策刚一进城,就有宗室等到消息。人在察院衙门里还没坐稳,几十位将军、中尉的名刺就已经摆满了公案。而他们推出的代表,正是之前见过的朱鼐铉。
这次的朱鼐铉依旧面带笑容神色间十分亲近,不住地拱手告罪,最后才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
“道长不要见怪,山西这里不同于腹里,大家就是这个脾气。人在边塞,受这帮丘八影响,大家都变得粗鄙起来。即便是天家苗裔,也不像其他地方那么讲道理。遇到事情就要闹一闹,不是因为对道长不敬,只是大家就是这么个脾气,您可别见怪。”
他说到这里,神色又一正:“家门不幸,居然出了这等逆事。我实在没想到,那些军汉的胆量已经大到这种地步。如果再不加以惩办,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造反了!大家来察院衙门请愿,手段确实值得商榷,但是用心不恶,只是希望道长还我们一个公道,让大家能够安心。听说道长是白面包公,自然会秉公执法,只要你的案子断得公道,我们绝不会不给道长面子,更不敢胡作非为。”
范进看看朱鼐铉,“千岁,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们摆出这种阵仗,分明就是不相信我。拿出这个派头向本官施压,难道认为本官真会怕这些么?笑话!”
他的脸色一寒,“本官在江南任县令时,就连镇守中官也照样敢弹劾。这次来宣大,乃是奉圣旨行事。不管面对是谁,在本官心中都是一视同仁,任谁的权势再大,也大不过陛下,千岁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是自然。不过这件事关系到天家脸面,还请道长三思而行。如果事情闹大,不但当事双方不利,就连万岁的脸上也无光。”
“就是因为关系到天家脸面,本官才不能允许有人从中做什么手脚,让这样的案子变成一桩糊涂案。薛文龙、萧长策两人依旧羁押在察院衙门,如果最后事情查清楚,确是两人用强,千刀万剐难赎其罪之万一。到时候本官亲自操持,保证他们两个不得好死!可是如果有人从中做什么手脚,试图诬陷无辜,本官也不能听之任之,让人用皇家脸面来满足一己之私!”
朱鼐铉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恢复正常,点头道:“如此就最好不过。范道长号称包公,自然是断案如神,这一案自然能查问清楚。只是关系到女子名节,我们希望道长能够稳妥一些,不要让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这一点千岁只管放心,本官自有分寸。”
“道长既然这样说,小王也就放心了。不过小王听到一个谣言,还想在道长台前请教。有人传言,薛文龙与道长身边一个姬妾有些亲属关系,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谎言,还请道长及时向大家说明,免得以讹传讹,弄得人心惶惶。”
范进一笑,“千岁消息倒是灵通,范某这小妾认亲不久,千岁这边就知道了。我也不瞒千岁,这消息没错,薛文龙与我的爱妾确实有亲,而且还不是远亲,而是亲兄妹。这次去阳和,就是两下认亲的。”
朱鼐铉脸色一沉,“若是如此,范道长是不是该考虑避嫌?”
“不需要。范某行的是公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忠心,对得起皇恩浩荡,不需要考虑其他人怎么想。陛下赐臣尚方宝剑之时,也只是叫臣代天巡狩访查奸佞,而没说过这把剑能或不能杀自己的亲戚,也没让臣遇到亲属就躲避开。在范某眼中只有有罪与无辜,没有什么亲属。”
“范道长胸中风光霁月,小王佩服。可是也请道长考虑一下,人言可畏。天下人未必都如道长一般豁达,或许另有想法也未可知。”
“庸人自扰,范某也难以干涉,他们愿意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范某无话可说。我只能保证这一案最后保证查个水落石出,让人心服口服。”
“道长既然有这般把握,小王拭目以待。不过我要提醒道长一句别忘了,这天下总归姓朱,遇到事情先想一想,自己做的是谁家的官,端得又是谁家的饭碗。美人有很多,前程就只有一个,如果为了女人坏了自己前程,将来鸡飞蛋打悔之晚矣!”
“千岁见教的是,下官一定铭记于心,不过也请千岁记住,这天下乃是陛下的天下。天子赐尚方剑时曾有圣谕,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若是下官访查到宗室之中有不法之人,只要罪证确凿也会指名严参,有请天子发落!送客!”
代王府内。
十几个衣衫破烂面有菜色的男子,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朱鼐铉。虽然朱鼐铉眼下只是暂掌代王府事,自己还只是待袭太平王,本身并没有王爷身份,可是实际上山西代藩这一支子弟的禄米钱粮,都掌握在他和王府长史齐世军手中。其他各房宗室子弟想要吃饱穿暖,就得服从朱鼐铉命令,否则将面临活活饿死的下场。
一名略上了些年纪的男子道:“爵主,范进不过一个白面书生,倒也不难对付。可是他毕竟是张江陵的女婿,如果真把他得罪狠了,张江陵震怒,我们这个样子其实什么都不怕。可是爵主袭封之事还没办妥,一旦张居正有心卡你一卡,岂不是误了您的大事?”
朱鼐铉看看说话的人冷笑一声,“十八叔倒是关心我,谢谢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如果我记得不错,你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偷偷跑出大同,到陕西那边做工去了。我看在你是个长辈面子上,这件事按着没报。如今你的女儿也已经十六岁了,该到了找人家的时候。如果这件事被报到大宗正那里,我想不但我那堂妹不能成亲,十八叔家的禄米也就该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