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张皇后的话,朱厚照神情愈发紧绷。
从前,每次张皇后同父皇说这些,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必得赏赐,金银绸缎,古物珍玩,成箱抬。因均出自天子内库,朝臣也不好置喙。
天子自己掏钱,给舅子贴补,旁人如何能管?
现如今,两个舅舅打盐引的主意,牵涉到边军粮饷,户部和光禄寺的库银,便非一家之事。
明知是贪墨朝廷银两,仍是贪心不改。甚至求到母后跟前,是想做什么?
日子不好过?
简直荒谬!
父皇尚好节俭,宫中严格按照洪武年间规制,不敢逾越半分。
寿宁侯凡酒盏碗碟必用金,平时的用度极是奢靡,甚至超过国公。建昌侯宴客,摆出的竟是父皇赐给昌国公的酒注酒盏。
侯府家仆奴婢无数,养着两班家伎。御赐的玉器古玩打碎便打碎,根本不以为意。
何等的胆大包天,聚敛无厌!
朱厚照本不愿如此想自己的舅舅,然在内阁观政之时,见多各地巡按御史递送的弹劾,不得不深想。又有弘治帝强撑着病体,言传身教,谆谆告诫,石头也会开窍。
坤宁宫闭宫,出入宫禁的牙牌被收回,侯府是如何向母后递送消息?
唯一的途径便是宫人。
外戚勾连内宫,无论何种目的,都是大罪!如此胆大妄为,眼中可还有父皇,可还有他这个皇太子?
大明江山姓朱,不姓张!
一念至此,如有惊雷当头落下,朱厚照猛的站起身,双眸闪过冷色,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张皇后愣在当场。
她突然觉得,儿子是如此陌生,陌生得好似不认识一般。
“照儿?”
“母后。”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道,“舅舅想讨盐引,不是不行。”
不等张皇后说话,朱厚照继续道:“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父皇旨意,内阁官文,凡是必须按照规矩,不得徇私。”
“可你舅舅……”
“母后!”
朱厚照突然提高声音,张皇后未说完的话立时哽在了嗓子里。
“朝廷有定制,五石粮可换一引,无粮可以六钱银折粮一石。舅舅每年的俸禄加上庄田出产,足够换取上千盐引!”
想起杨瓒所言,朱厚照当真是郁气在胸,怒火狂燃。
“有皇令在前,绝不许以次充好,以陈换新,更不许缺斤少两。两个舅舅如能办到,无需父皇首肯,儿就能说服内阁三位相公!”
张皇后沉默。
两个兄弟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如果真想按官文办事,何必求到她跟前。
只是她想着,不过一些盐引,就算是给了他们又能如何。“占窝”之利,哪个宗室皇亲没沾过,偏国舅不行?
“照儿,你两个舅舅怎么能同他人一样。”
“为何不一样?”朱厚照道,“秦府成县县君仪宾孙溏贪婪犯法,数目不及舅舅一半,已被父皇贬为民,流放充军。两个舅舅霸占良田,蓄养奴仆,至今安然呆在侯府,还有什么不足!”
到底是年轻,火气堆在胸口,话不由得冷硬。
“照儿!”
张皇后被吓了一跳。
“母后,儿言尽于此,想怎么做,两个舅舅可自己思量。”
见张皇后难掩惊惶,朱厚照心中的怒火突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从未有过的疲惫。
为何父皇突然不愿见母后,甚至不顾多年的相濡以沫,令坤宁宫闭宫,连东宫选妃也交给太后和太妃,他终于能够体会。
高皇帝训言,孝道为上。
火气再大,也必须憋在心里,不能再三顶撞。
“既然父皇收了两个舅舅的牙牌,下令无召不得进宫,母后当遣人提醒舅舅,私自向宫中传递消息,按律当要严惩。”
张皇后面色发白,手按在胸口,气息忽变得急促,脸上现出几分怒色。
“照儿,你这是在说两个舅舅,还是在埋怨母后?”
“儿不敢。”朱厚照仍是站着,背挺得笔直,“儿只是好意提醒,舅舅敬重母后,自当明白。”
“你……”
“儿每日讲读完毕,都要去见父皇。时辰已不早,母后早些歇息,儿先告退。”
话落,朱厚照行礼,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