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赵氏跟季夫人拦着,她差点儿将头上的抹额解下来,摔季老夫人一脸,说的话亦是字字诛心,“咱们好歹也算是表姐妹,虽说关系远了些,但也有姐妹情份在呢!你跟你娘到我们家来做客还自不安分!当日的老成国公夫人是有意于我做她儿媳妇的,怎么就换了你了?还不是你使出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最后你嫁入成国公府,我却嫁了个破落户儿!”
季恒敢把这些事都告诉意秾,也是因为此事中季老夫人确实光明磊落,那时成国公府与沈老夫人并未议亲,只是有了些意思而已,就如今时赵氏与季夫人这般一样,可是沈老夫人却一直偏执的认为是季老夫人抢的她的好姻缘。
老成国公夫人去逝时,沈老夫人也在,那时她已经是有孙子的人了,老国公夫人临死之时送了她一条抹额,也是希望她福寿多禄的意思。但是在她心里,她却一直固执的认为,这是老国公夫人对她有所愧疚。
这个心结在沈老夫人心里积存了几十年,随着成国公府威势越来越大,她的不甘与愤怒也就随之越涨越高。
季恒在信的最后一页说,为了免生波折,他会尽快让季老夫人来沈家提亲。
意秾面无表情的将信烧了,前世两人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定的亲,但是因为意秾年纪还小,凌氏舍不得她早嫁,便又多留了她两年。而她那时既然已经与季恒定亲了,顾忌也就少了许多,有时候季恒到沈家来,凌氏偶尔也会让他们见见面,沈潜更是经常帮季恒给意秾带一些礼物。
四面的槛窗都开着,意秾起身走到窗前,将湘妃帘放下,有风慵慵的自竹篾儿间溜进来,吹得幔帐上的穗子丝丝缕缕拂动。意秾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了许久,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要再重复前世的结局了。
自进入五月,天气已然十分热了,各种有毒的昆虫、动物都蠢蠢欲动。大梁自立国以来便有端午避五毒之说,人们于这天采集草药,沐浴或者制成香囊佩于身上。
凌氏一早就开始张罗着仆妇们在各院门上插菖蒲、艾草,还在沈府的正门上挂了几十个五色绢袋,每一个绢袋里都装了些银钱,以供城内的乞丐或贫穷人家的孩子来取。
到了辰时尾儿上,意秾才收拾妥当,凌氏就命人给她端来了四个五色新丝缠角粽。
粽子倒没什么稀奇,最为讲究的是装粽子所用的阔口盘。这是当年沈珩之考中状元时,先帝爷赏赐的,是宫里内司所制之物。
那只阔口盘是用红纱衬着,又涂饰了金彩,以菖蒲和通草雕刻出天师驭虎像放在阔口盘当中,盘口处雕刻百虫在上面,并用葵花,榴花,菱叶,各式花朵簇拥着。
另外凌氏还命人制了糖霜和糖蜜,盛在三层的大盒中,给意秾屋子里的丫头们抓着吃。
意秾不爱吃粽,凌氏见她神情怏怏的,顿时就唬了脸,“我让你吃这个是为了谁好啊?再不爱吃一年也不过就吃这一个罢了。”见意秾不为所动,就道:“也罢,你不吃就罢了,一会儿斗草你不准去!”
这一句话果然比什么都奏效,意秾利落的夹起一枚小粽,蘸了点儿红糖三五口就吃完了。
凌氏不由好笑,道:“一大早孙家大姑娘盈姐儿就来了,让你早些过去,盈姐儿我瞧着人品不错,今年有十五岁了罢,与秐姐儿同龄,若是今年能定亲,再过个一两年过门,倒是正好。”
端午节,又名浴兰令节,民间有斗百草,用兰草洗浴以除不祥和赛龙舟等活动,去年赵皇后的弟弟与吴阁老之子就各组了一支龙舟队,还引得今上也到楚江观竞渡,赵皇后的弟弟砸了重金装饰龙舟,光龙头就花费千金不止。是以,每年的赛龙舟都是一出重头戏。
全城百姓都拥挤到楚江岸上,这些世家贵女们自然不能跟着去挤,所以很多传继了几代的世家大族都在楚江边上自筑了高台,以供家人上去观临,比如成国公府,跟孙阁老府上,在楚江边上都有高台。
去年是季悦请的这一众小娘子们,今年轮到了孙亦盈来请,大家一起观龙舟,还可以斗草游戏,所以像意秾这么大的小姑娘,就没有不喜欢端午节的。
意秾见凌氏又开始打谅各府的姑娘,就知道凌氏这是想给沈洵相看媳妇了,不过孙阁老家族底蕴深厚,孙亦盈又是孙阁老的嫡长孙女,就是嫁到皇家作王妃也配得上,意秾是觉得孙亦盈看不上她大哥。
“娘,孙家姐姐可还没定亲呢,你这样把人家挂到嘴边上,影响孙家姐姐的闺誉。”
凌氏见意秾一本正经的小脸,就上去捏了一把,“我不就是跟你说说么,你能常跟她相处,细细辨着她的品性如何。”
意秾只得点点头,都收拾齐整了,就去大房找沈意秐。刚过了檐廊,就见从沈意秐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穿着素纹的衣裙,打眼看去极为简朴,但是再一看她头上那支赤金簪子,样式简单,簪头却镶了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
意秾心中似一个惊雷滚过,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竟然是尹之燕。
她也瞧见意秾了,给意秾见了礼,面上带着团团的笑容,明丽一如意秾前世初见她时。
意秾已经隐约觉得今生与前世有些不同了,因为季恒要提前向她提亲,只怕此事刺激了沈意秐,或许她想提前她的计划也说不定。
只是她暂时想不明白的是,上辈子沈意秐之所以与尹之燕相识,是因为尹之燕成了她的大嫂,而这一世,尹之燕又是怎么攀上了沈意秐的?
尹之燕对意秾见过礼后,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身看着意秾的背影,意秾今日穿了件月白地牡丹纹织金短襦,下面配绿缎地彩绣仕女花蝶纹百褶裙,行动起来如水波流转,光彩熠人。
尹之燕笑了笑,转身走了。
☆、第8章 观竞渡
意秾两辈子加一起,到沈意秐的院子统共也超不过十回。
她与沈意秐只差了一岁,如今她还住在沈珩之与凌氏正房的跨院里,而沈意秐却有一个独立的院子。
原本沈老夫人是说沈家的女孩儿长到十三岁就是大姑娘了,不合适再跟父母住得过近,故而单劈了处院子给沈意秐。等意秾长到十三岁时,沈老夫人却像得了健忘症一般,绝口不再提此话。
赵氏又将沈意秐的小院子翻修了一回,屋子内的摆设也全是各有来历出处的稀罕物儿。故而每次意秾到沈意秐这里来,心里都憋着口气,还因为沈老夫人的偏心抹过眼泪。
如今重活一世,沈老夫人待她如何,她也都不过是漠然处之。
沈意秐一直以才女自诩,整个院子里不见繁花,四处皆是香草,郁郁葱葱,清幽已极,过院门的时候意秾抬头看了眼,木质的匾额上写着“汀洲”二字。
冲阳的两扇菱花隔扇窗都开着,上面钉了浅碧色的茜纱,意秾在廊下就唤了一声:“三姐姐。”
早有丫头迎了出来,为她挑帘子。
沈意秐热情的上前挽住意秾的手,笑道:“我正要去找五妹妹呢,偏巧五妹妹就先来了。”她笑容温婉,“我新得了两把小扇,是刚刚奉宝斋送来的,我瞧着手艺真的是好,用料也大方,就留下了。正好一会儿咱们去盈妹妹家的高台上用得着。”她指着月牙桌上的两柄扇子,道:“五妹妹喜欢哪一个?先由得五妹妹挑。”
沈意秐这番话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生出好感来,意秾她们毕竟都是未出阁的娘子,在高台上,难免就会有人将目光掠上来,拿柄小扇遮掩,虽也遮不住什么,但也实在比大咧咧让人看要好。
意秾笑道:“多谢三姐姐,三姐姐有什么好的都知道想着我。”
那两把小扇,一把是金丝编成的翡翠扇,另一个则是五色珠儿结成的画葵榴绢扇,意秾便挑了那把葵榴绢扇。
沈意秐见状抿嘴笑道:“你倒是会挑拣,这把绢扇上的石榴花娇红似火,可不是谁都能在这薄绢上画得好的,这可是清鸾先生的作品。”
意秾不由诧异道:“三姐姐说这是奉宝斋送来的?奉宝斋竟能请的到清鸾先生?”
她惊诧也属正常,奉宝斋是尹家的珠宝铺子,在京中顶多算是小有名气而已,而陈清鸾可是当朝绘画方面的泰斗,且以绘小画盛名,他曾在鼻烟壶中画了一幅十二骏马图,那鼻烟壶本就只有鸡蛋大小,在内壁绘十二只骏马,其难度可想而知,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若是用琉璃镜将那些骏马一一放大细瞧,每一匹马的神态甚至马鬃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这枚鼻烟壶后来流入了今上手里,今上极为喜爱,竟曾唤过他一声清鸾先生,自此,清鸾先生这名号便是打响了。
陈清鸾偶尔也绘些小娘子所用之物,团扇便是其中一种,但是他为人孤僻清傲,只要是他看不顺眼之人,任凭你有多大权势财富,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所以意秾竟不知道尹之燕家的奉宝斋竟能有陈清鸾之物,而前世她与尹之燕也算是十分相熟,若是奉宝斋能请得到陈清鸾早就声名大躁了,怎么会一直“小有名气”而已?
沈意秐再是心思深沉,此时眼中也露出了一瞬间的不自在,她笑了笑道:“不过是巧遇罢了,尹家姐姐也是清朗之人,与清鸾先生颇为投缘。”她并不想多解释此事,便道:“五妹妹喜欢拿着就是,时候不早了,咱们去楚江罢,别让盈妹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