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上辈子在她家倾落之时季恒束手不理又落井下石的话,恐怕她这一世还是会对他动心的。
她把匣子打开,里面依然是季恒亲笔写的信,她看完之后,简直惊讶万分!
孙阁老是当朝首辅,意秾即便再不知晓政事,上辈子也知道孙阁老是得了善终的,孙阁老因为孙老夫人去世而上奏致仕,宣和帝并未做样子,直接就准了。不过孙阁老虽然不再在朝为官,但是孙家郎君们出息,况且他门生遍天下,虽离了官场,但依然与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敢小觑。
但是这一世突然冒出来一个明贵妃,宣和帝渐不理政,罢朝也属平常,许多事情便都与前世不同了。
而季恒竟在信中说,孙阁老长子也就有孙亦莹之父孙允诚带兵集结西疆,宣和帝已连发三道召令命他回京,如今已经过了半个月,孙允诚率军拖拖拉拉,才行进了百里不到,而今连孙阁老亦得今上猜忌,恐会罪连全家。
因宣和帝发的是暗谕,此事恐怕除了孙家和兵部就没几人知道了,知道此事的人只怕都恨不能把自己的嘴缝上,若真出了事才不会牵连到自己。
而季恒竟然就这般稀松的让问桃将此事告诉自己,意秾这才头一次觉得问桃这个看着纤细的丫头想来并不简单,亏她还能自谦的说自己只是会一些拳脚功夫,恐怕是个高手才是。
事关朝廷大事,况且又是跟沈潜有关的,意秾自然不能瞒着沈珩之跟凌氏,不过她也不可能将季恒写给她的信拿出来给他们看。
等到傍晚沈珩之回披芳院,意秾便当着凌氏的面将此事说给沈珩之听了。
凌氏听完之后立刻就坐不住了,“孙家这是什么意思?怪不得改口非要赶在年前将婚事办了,这不是要害咱们家么?亏我还觉得盈姐儿不错,这不是要拖累死二郎么!”
凌氏急得差点儿眼泪都挤了出来,又拍了意秾一把,怒道:“你这孩子也是,既然上午就听你季家表哥说了,怎么到这时候才告诉我们?这可是要人命的事啊!”
沈珩之皱着眉,转头问意秾:“季恒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你说起此事?”
意秾脸上发热,垂着眼睛撒谎道:“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在菊花园里做诗,我觉得热了,便到旁边的竹林里坐了会儿,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季家表哥,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
凌氏不懂朝廷中的事,沈珩之听闻后默然半晌,道:“想来是他得知了此事,又与我同朝为官,他若直接对我说起此事,难免有公事之嫌,倒不如由你来转述,还可以说是亲戚之间的闲话。”
他这番解释倒挺合理,意秾就点点头。
凌氏急道:“那可该怎么办?如今婚事都已经定下了,这京中谁不知道咱家二郎要与孙家结亲?日后若是孙家出了什么事,还不得牵扯到咱们二郎么?”
“那倒未必。”沈珩之的声调放缓了些,道:“孙阁老在朝中向来清正,敬仰他之人良多,况且如今孙将军并非抗旨不遵,只是耽搁时日罢了,再者即便真的惹怒圣上,盈姐儿不过是一出嫁女,想必不会因此就牵连到咱们家。至于二郎的亲事,是退不得的,咱们家岂能在此时落井下石。”
意秾听到这最后一句话,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心里免不得一阵酸楚,想来孙家要在大厦将倾之际匆忙嫁女,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想要为她寻一庇护之所罢了。
凌氏显然也想到了此处,推己及人,如果此事发生在自己家里,她也是会拼尽全力将意秾嫁出去的。她想起与孙夫人最后一次商议亲事时,孙夫人言语中一片恳切,便叹了口气,她也不是狠心之人,虽然心疼沈潜,却也点了点头。
沈潜与孙亦莹的亲事定在腊月二十,是时孙允诚的军队依然在以极慢的速度行进,宣和帝整日阴沉着脸,朝中百官无不惊惧,这显然就是大怒前的征兆。
而孙家几乎已经是夹起尾巴在做人了。
☆、第15章 大朝会
腊月二十四是祭灶日,要祭送灶神上天,时人为了让灶神多言好事,便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醉司命,还要备五色米食花、胶牙糖、箕豆,用来粘上灶王的牙。
意秾是极喜欢这一日的,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凌氏都要亲手做胶牙糖,意秾小时候就极爱吃,可惜凌氏从来不许她多吃,只有祭灶日这一天才能破例。
凌氏做胶牙糖极为认真,要先沐浴梵香,事事准备妥贴了才能开始,因孙亦莹是新妇,便想着要帮凌氏打下手,却被凌氏撵了回去,她只好跟意秾一起眼巴巴的等着。
到了晚上,还有照虚耗之俗,意秾跟孙亦莹一起做了十数盏琉璃小灯,放于床下,这便是照虚耗。
这天晚上是可以彻夜不眠的,不论男女都可以提着琉璃小灯聚到火堆旁,欢笑宴饮,意秾当然也想出门去,但是凌氏从来就没准过,她依旧每年一次的磨了凌氏一回,然后被凌氏骂了回来。
意秾给孙亦莹使眼色,让她帮着说话,孙亦莹只低下头偷偷的笑。虽然不能出去,但是意秾也不想错过这项活动,便提着琉璃灯盏,在飞华亭里铺了张狐皮,也像模像样的笼了火盆,温了壶百花酿,对着乌漆麻黑的穹庐独酌,一直到了子时才回去睡觉。
过了几日便是除夕,除夕最是烦累,既要祭祀祖先,又要迎神供佛,晚上还要陪着沈老夫人一起守岁,沈老夫人又不是个省事的,有时心情不好,就要让凌氏整晚站着立规矩。本就折腾得累极,第二日还要早早就起床,进宫参加初一朝会。
意秾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凌氏从床上拽了起来,任凭彤鱼和丹鹭给她净面梳妆,还要听凌氏一遍遍絮叨。
凌氏见意秾一副没往心里去的样子,顿时就火了,“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遍都没有用!今日进宫是小事儿么?你也不想想,以往朝会之后的宴请都是在皇后娘娘的坤宁殿,这回却是在哪儿?挪到贵妃娘娘宫里去了!你那大伯娘虽看不上咱们二房,可是在外头人的眼里,咱们不还是皇后娘娘的亲戚么!要不怎么轮得到让你也进宫去,贵妃娘娘如今正和皇后娘娘互别苗头呢,小心你一个缺心少肺就被贵妃拿来当枪使!进宫之后,你少往人堆儿里凑,有你三姐姐在呢,用不着你去出风头,只去用过宴,跟我早点儿回来才是正经!”
意秾怕她娘再说上两遍,立刻点头,郑重道:“娘,我知道了,我进宫之后一定谨言慎行,吃完饭就去找你。”
上辈子她也进宫领宴了,只是上辈子宣和帝多情,也并没有出现如今这位盛宠的明贵妃,那时一众的妃嫔们整日里斗来斗去,却也碍不着赵皇后的位置。如今却是不同了,明贵妃一人独宠,竟是硬生生将多情的宣和帝变成了痴情,如若不是明贵妃实在身份甚微,而赵皇后娘家势力又显赫,只怕皇后之位就要换人来坐了。
明贵妃是以美艳扬名的,自古美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看不惯比自己还美的人。
凌氏自己就不用说了,脸上连胭脂都不敢多抹,坐在那儿看意秾穿戴完,脸立时就垮了下来,皱眉道:“别穿这件大红出毛锋的昭君兜了,换上那件丁香紫暗纹银鼠里毛的鹤氅吧,到时候也别没事儿往贵妃娘娘面前晃悠,埋头吃饭就是了。”
简直对贵妃娘娘如临大敌。
等意秾都拾掇妥当了,沈意秐便笑吟吟的进来叫她一起,沈意秐倒是不怕刺了贵妃的眼,穿了件大红羽纱缎子的斗篷,头上又戴了个白狐毛的昭君套,一支赤金镶宝梅花簪自头顶斜出,衬得她面容皎好似三月桃花。
沈意秐进来一见意秾这身穿搭就知道是凌氏让她故意藏拙了,便笑道:“五妹妹穿这一身越发显得沉稳安静了。”
其实是显老才是,但是同样的意思用不同的话说出来,就显得受听多了。
凌氏很是欢喜,又夸沈意秐漂亮懂事。
两个小姐妹一起去上房给沈老夫人请安,沈老夫人与赵氏都是按品大妆的,相比之下,凌氏就有些寒酸了,不过这么多年凌氏也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初一朝会规模宏大,仪式隆重,有一套完整的礼制,向来最得圣上重视。这一日不仅本朝文武百官要向今上朝贺,拜祝新年,诸蕃使节及各国使者也会前来,这是向外邦展示国威的好时机,自然处处都要往盛大了办。
等三茅钟鸣及圣堂炷香之后,意秾便在大庆殿见到了头戴通天冠、着玉带靴袍的宣和帝。
另外,今年朝会之后的大宴,太后竟也来了,往年太后都是不会出席的,此番是因为赵皇后前一日去宝慈宫哭诉了一天,太后也是觉得她再不管管今上,只怕这国就要亡。
当今太后并不是圣上的亲母,今上是一位昭仪之子,若不是他的两位兄长都早夭,也万轮不到他拣漏来坐龙椅,如今宫中真正是太后嫡出的,只有茂章长公主一人而已。只可怜那位昭仪早殇,自己的亲儿子当上皇帝才两月,她就一病去了,太后因不是圣上亲娘,为了避免与圣上产生隔阂,很少插手圣上之事。
待跪拜过今上和太后,女眷们就被带到了明贵妃的琼华殿。
这宫掖之中遍地都是富贵,多了也就不稀罕了,所以宫里的诸位娘娘都喜挂湘妃帘,日头一晃,薄薄的竹片在地上映出一棱一棱的光影,总有种心事难述的况味。且又有那么个湘妃泣泪的典故,清雅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