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韶年苑里的暗潮涌动,明絮苑里一派祥和欢乐景象。不久前,夏姨娘找来的时候赵文宛也在,给老夫人捶着腿儿,哄得颇是开心。夏姨娘叨叨了许久,二人都听得厌烦,便随了她的主意去给叶氏添堵。
待夏姨娘走后,老夫人便不再让赵文宛捶了,怕她累着,让杨妈妈着小厨房做了些她爱吃的点心呈上来,还有前几日宫里送来西域进贡来的鲜嫩果子,老夫人对赵文宛从不藏私,都让拿了出来。
赵文宛给老夫人剥了个蜜橘,讨好道,“大哥喜欢吃甜的,我想给大哥留一点儿。”
赵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尝了瓣橘子,嘴里的甜味儿一直蔓延到心尖儿,眯着眼笑着打趣道,“咱们的宛丫头也懂得疼人了。”
“祖母就别打趣我了,以前是我不懂事么!”赵文宛腻在老夫人身旁,略带一丝羞赧。
“是是是,宛丫头现在长大了,说不准过不了多久就嫁人了,这一眨眼的真是快啊,祖母都老了。”赵老夫人很是喜欢小辈儿围绕,只是一个个的都有自个儿事情的,她也不好明说,自打赵文宛落水后常来,倒使得这明絮苑不再冷清了。
赵文宛仔细盯着老夫人瞧,后者心里古怪却也静静等着,就听到这丫头颇是认真地开口道,“祖母看着可比我爹那老气横秋的还显年轻呢,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祖母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一直不会老!宛儿也不想嫁人,一直陪着祖母才好呢!”
“哈哈哈……”赵老夫人被逗得心花开,着杨妈妈拿了镜子过来,仔细瞧了瞧,又想到自家儿子那老成的面孔不由笑得更开怀了,目光盈盈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真真是满足极了。
屋外忽然响起一串儿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丫鬟领着人进了屋子,禀告道,“老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奶奶来了。”
走在前头的中年妇人着米分紫色妆花宽袖褙子,发髻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福寿扁方定住,皮肤白腻润泽,唇角带着端庄的微笑,观之可亲,温柔和气,只有眼角细细的纹路稍微泄露了些她的岁数,走到老夫人跟前唤了声母亲。
随后跟着一名身穿石榴红锦绣妆花褙子,年约三十的妇人,快了两步上前,挽上赵老夫人的胳膊,笑着说道,“大老远的就听到您的笑声了,有什么乐事儿也跟我们说说。”
“大姑姑,小姑姑。”赵文宛敛了闲散做派,稍正了身子,问安道。
“好个标致的大姑娘,杵这儿我差点都不敢认了,这还是宛丫头么?!”性子略爽朗的妇人笑呵呵地打趣道,拉了自个儿的一双龙凤胎儿女往前凑了凑,“霜儿,越儿,跟姐姐问好。”
赵文宛瞧着两个面容相似的四五岁孩童,瞧见自己似乎有些惧怕的样子,嘴角噙着的笑意淡了几分,便听到其中小男孩儿把自己妹妹揽在身后,呸了一声,说了声坏人。
林夫人也就是龙凤胎的母亲连忙将小孩拉了回来,一番训斥,言语之间却是开脱之词,念的是上回来时受了赵文宛的欺负,小孩儿气性大,这就怨上了。
赵文宛不甚在意地拨弄了下腕上的镯子,随后取了下来,听着缘由的心底有些臊,跟这么小一孩子计较,实在丢面。将取下的琉璃翠镯子递到了小女孩儿面前,“喏,这算姐姐跟你赔罪,当时你弄坏的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一时气急不是有意,收了这个就原谅我罢。”
林清霜抬着圆圆的小脸瞥了一眼母亲,得到母亲示意后,拽了拽哥哥的袖子,从他背后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镯子,拿在手里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
“宛丫头长大了。”端庄清秀的妇人悠悠开了口,眼神之间甚是欣慰。赵老夫人闻言也是得意,“上次请了宫里的黄嬷嬷来教,宛丫头学得最好,这丫头之前就是不上心,偷着懒儿呢!”
赵文宛略羞赧地笑了笑,看向承了老夫人七八成容貌的端庄妇人,现如今是贵为西平侯夫人,其长子贺靖远自定国公府与赵文熙有过一面之缘后念念不忘,之后往来频繁,可谓是忠犬一般的人物,一片痴心之余对她的打压那也是凶残得要命,剧本里的赵文宛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
约莫这里都是女眷的缘故,已过及冠的贺靖远并未出现,这点让赵文宛颇为可惜。
察觉到赵文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视线,西平侯夫人弯了弯嘴角,招来了贴身伺候的丫鬟捧了一小匣子打开,“没忘了给你带礼,瞧瞧这支紫玉雕云纹玲珑簪,可还喜欢?”
赵文宛回神,知道她误会了,看向她手里拿着的精致簪子,毫不吝啬地绽了抹大大笑容,极是欢喜地收下了,还不忘嘴甜道谢。
一旁的林夫人也让丫鬟拿了样儿,只是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与西平侯相比,自然是相差甚远,出手的东西也比不过,眼中显了丝尴尬。嫁人一事都是由老国公做主,林夫人心里还是有些小埋怨的。
赵文宛倒是一视同仁地欣喜收了,只是看在林夫人眼里没几分真心罢了,尤其因着以前的做派印象,心底对着侄女儿也喜欢不起来,偏偏老夫人最钟爱,思及此,林夫人轻轻拽了拽两个小的,两个小的很是机灵地一口一个外祖母,卖弄乖巧。
后日赵大老爷的寿辰,两位姑姑提早过来住一两日,赵文宛察觉到林夫人那边传过来的若有似无的敌意,也是受不了小孩儿吵闹,待了一会儿便借口告辞,临走时没有错漏她略得意的眼神。
府上因为赵大老爷的寿辰热闹不已,红绸彩带,早早地就挂了起来,赵文宛瞧着满院子的喜气,心底有几分跃然,若大哥真能应下她昨日所求,那么后日寿宴……
“啊……小姐。”宝蝉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两人险些撞在一起,后者揪着手里的衣物,却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赵文宛瞧着,忍下自己摸脸的举动,自己明明已经给她们足够适应的时间,怎的见了自己还是一副见鬼的样儿。
宝蝉拿着衣裳,欲哭无泪道,“这是小姐后日要穿的衣裳,坏……坏了。”
赵文宛瞥了一眼,瞧着上头黄成一块一块的印迹,蹙了蹙眉,就听得她懊恼不已道,“定是那熏香的缘故,没想到会染色,奴婢甘愿受罚。”
“熏香?你仔细说说。”赵文宛的着重点却不在那衣裳上,揪着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光急忙问道。
“就是三小姐的熏香,小姐不要,奴婢收了一点搁在香包里,收衣裳的时候却不小心撒了一点在上面了,当时抹掉了,也不见有什么,可搁了一天就在刚刚……变成这样了!”宝蝉战战兢兢说完,等着受罚。
“染得好。”赵文宛眯着眼流过一抹精光,心下主意已定。
☆、第16章 寿宴(二)
赵大老爷已是不惑之年,皇上宠信,老夫人又偏爱热闹,这次的四十寿宴办得极是风光。定国公府,大红的寿字灯笼昨夜便已挂在了门口的屋檐上,街上早就安排了疏导宾客车马的接拦之人,中门大开,鼓乐手持器待奏,六十六万响的鞭炮已经备在了门房。
从中门到正院,主道上侍迎仆从每两丈便站立一人,人与人中间另有四尺多高的巨大白玉花瓶,上面米分彩画着长寿花、仙翁竹、南山松、寿星龟等诸般吉利物事。
赵老夫人由着杨妈妈替她绾了个端庄持重的福髻,福髻之上,坠了三条珍珠链子,边上又装点了三把同色同图同样式的事事如意簪,显得高贵大气,待杨妈妈还要往鬓角插钿花时让老夫人唤住了。
“这样子就足够了,我一老婆子要不了那么花俏。”说话间,西平侯夫人入了屋子,身旁跟着一身肃冷的西平侯与一名清俊少年,三人一道给老夫人请安。
赵老夫人让杨妈妈呈上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少年,拉着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少年眉清目秀地传了爹娘的好,听闻自小跟着西平侯出入军营,浸染了将士的风骨,是个年少有为的好儿郎。
外甥肖舅,老夫人想到当年意气奋发的少年将军最终却是马革裹尸的二儿子,胸口一痛,眼神黯了下来。
西平侯夫人心细,自然知道老夫人痛处,拽了儿子到了一旁,自己上前宽慰道,“二弟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您,如今一晃已是十多年,母亲别让二弟在天上也不安心。”
“宏远与我亲如兄弟,老夫人就把我当成是他,替宏远侍奉您老人家。”自问安后就没有出声的西平侯走到了夫人身旁,揽住她的肩头,轻拍以示安慰,眼中是与二人同样的伤痛神色,言辞恳切道。
赵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心中愧疚更盛,“文芳随宏远去了,就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可就连这孩子我也没给看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每每想起都不知道日后下了九泉,该如何跟宏远交代。”
老夫人口中的孩子是赵宏远独女赵文熙,二弟过世不到一年,弟妹也没熬过冬天随着去了,小孩儿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就回一趟弟妹娘家的功夫,路上流民作乱,乳娘抱着孩子跟护送队伍失散。当时收到消息后,定国公府与西平侯府将沿路经过都搜了个底朝天,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了,依那时的情况来看,乳娘和那孩子多半没保住性命,老夫人心里知晓,只是怎么都不想承认罢。
“今儿是大哥生辰,咱们不提这些了,时候差不多了。”西平侯夫人怕老夫人郁郁,扯了话道。
老夫人哽着声儿应了,收拾了一番心情,由着西平侯夫人搀扶着慢慢走了出去,临到门口,瞧着外头的热闹景象,仍忍不住叹了声,“老四今年还是不回来,这是还怨着呢,这个家啊,就不晓得我死了之后能不能聚齐回人咯。”
“呸呸呸,大吉大利的日子母亲说的什么丧气话,老四在外头做生意赶不回来,礼儿可没少,我瞧见有一溜儿的箱子,昨儿个就送到了。”西平侯夫人连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