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该惭愧!”来人脸色突然变得严峻,不无嘲讽道:“你不是才疏学浅——你是没有胆子!”
顾宪成瞪大了眼睛,哪个年轻人没有火气,来的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谁,怎么敢小觑自己?要是没有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替海瑞说话吗?
不自觉间,他的眼睛就立了起来。
来人满不在乎,大马金刀坐在了椅子上,把宝剑往桌上一扔。
“你不要不服气,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就是因为你没有胆子,没有海刚峰一般的冰心铁胆,被这个……”来人一指周嘉谟,怒斥道:“就是这个颠倒黑白的小人,他把你吓住了,吓得你不敢说实话!”
这话一出,不止顾宪成,连周嘉谟都怒了,往前走了几步,厉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不敢报一个名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藏头露尾,信口雌黄!”
“哈哈哈,有什么不敢的,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何心隐!”
在场的茶客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含义,可是顾宪成却一清二楚,他师从心学前辈,何心隐的事迹早就耳熟能详,降服倭寇,铲除奸党,何心隐虽然身为一介江湖人,做的都是朝廷大员都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在数年前,这位何大侠突然消失了,让好些人都倍感失落,没想到竟然在京城碰到,顾宪成满肚子的怨气早就跑没了,反而像是粉丝见到了偶像,手足没地方放,激动地一躬到地。
“晚生拜见夫山先生!”
周嘉谟并非心学的直系弟子,对何心隐只是闻名,却没有什么尊重,他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夫山先生,您是前辈高人,晚生自当敬重,只是先生方才所言,学生有些不明白,还请您赐教。”
何心隐懒得看他,目光对着台下的茶客,漫不经心道:“你刚刚所说的那一套,根本就是强词夺理,狗屁不通。口口声声讲纲常,讲君父,还说圣人教化,沿袭千年,都是如此。如果三纲五常,当真是千年不移,万古不变,为何又有兴衰治乱?汉献帝、隋炀帝、唐景宗、元顺帝,这些亡国之君,难道不是当时百姓的君父吗,为何会天下狼烟四起,身死人手,宗庙崩塌、朝代更迭,生灵涂炭?”
谈到了历史,周嘉谟的底子哪里比得上何心隐,一时间急得脸上通红。
这时候在靠窗户的座位上,又站起一位老者,他面色严峻,迈着方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何狂,数年不见,你的学问竟然不进反退,天道循坏,一乱一治,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何心隐扫了一眼来人,微微颔首,“原来是塘南先生,真是幸会,幸会啊!”
老者名叫王时槐,数年前弃官不做,专心讲学,堪称一代大家。他气度从容,走到了何心隐的对面,坐了下来。
“何心隐,你以大欺小,强词夺理,当真是让人越发鄙夷,这人一旦入了邪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邪气,罢了,老夫就给你讲讲道理。”王时槐大声说道:“兴衰治乱,古之常理,每逢治世,君正臣贤,万民安康,百姓乐业,纲常端正,人心思安,纵使有奸佞之徒,亦不得施展。然则太平日久,人心不古,礼坏乐崩,纲常颠倒,臣子不忠,百姓不孝,奸邪之人煽风点火,以致狼烟四起,民不聊生。必得天命之人,崛起乱世,提三尺之剑,扫荡狼烟,天下才能重归太平安宁,我朝太祖高皇帝,便是天命雄主,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疆土广远,物阜民丰,国势之强,为历代之最。纵使有一班奸邪小人,妄图以狂论蛊惑人心,终究难以得逞,何心隐,你以为老夫所言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
何心隐突然仰天大笑,“王塘南,知道你讲学为什么讲不过我,没人愿意听吗?”
戳到了痛处,王时槐脸色大变,怒道:“何狂,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是我欺人太甚,怕是有人强词夺理!”何心隐不客气地说道:“你方才之论,比起那个年轻人还不如。治世就是纲常存在,乱世就是纲常无存,那什么又是治世,什么又是乱世。纲常什么时候,什么条件会存在,什么时候,什么条件,又不存在?你能说得清楚吗?王塘南,不要拿什么天命来糊弄人了,有本事你把天老爷叫来,让何某和他理论一番,问问他为什么要每几百年,就性情大变,弄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户口大减,千百万的冤枉亡魂,老天爷竟是如此残暴不仁,依何某来看,不要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