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暴怒地吼道:“将天下安危,系于一人,一家,已经百弊丛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难道不该反思吗?”
唐毅敲着桌子,大声说道:“方才诸公拥立唐某为帝,左右不过是又一轮的兴衰治乱而已!唐某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和诸公之间,又该如此相对。莫非还要大家给我三跪九叩吗?你们会甘心吗?是不是也要唐某效仿赵匡胤,来一个杯酒释兵权呢?”
几位老臣互相看了看,无不惊讶唐毅的坦诚,可是也深知他说的没有一点错。
自从隆庆以来,唐毅不断提高文臣的地位,像赵贞吉,高仪等等,不光是阁老,还是尚书,唐毅都跟他们称兄道弟,同科朋友,更是勾肩搭背,彼此十分熟悉。
就像当年的赵匡胤一般,没当上皇帝,和其他人都是好朋友,可是当上了皇帝,为了皇家尊严,为了号令天下,为了乾纲独断,就不得不解除老伙计们的兵权,把他们高高捧起,当成猪一样养着。
唐毅要是当皇帝,痛快了他一个人,苦了一大片。
可是他不当皇帝,让朱家人继续干,满朝的文臣又该如何,这一次是先帝驾崩,主少国疑,皇权最衰弱的时候,假如等天下平稳了,哪怕强如唐毅,也没法硬抗皇权。
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可到底该如何是好?
一直沉默的高拱似有所悟,他想到了唐毅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唐毅追求的是虚君实相,皇帝只要高高在上,真正的权力由内阁把持,或许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唐阁老,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老夫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大不了这条老命不要就是了!”
“多谢中玄公!”
唐毅躬身施礼,“我以为当下有几项最重要的事情,首先,要拿回批红之权,由内阁首辅掌印、领班,眼下内阁六位阁老,当立刻递补一位,并且以内阁的名义,立刻传令天下督抚,维持地方安宁,尤其是各地驻军,不得生乱。其次,当立刻任命官员,审理李氏及冯保等人,暗害先帝的案子,对他们要明正典刑,公之天下,取得各方理解和认可。最后,有鉴于皇权肆虐,危害巨大,我们必须着手研究,真正限制皇权,做到虚君实相!”
第一条揽权没什么说的,第二天公开审讯李氏,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看好。
“唐阁老,李氏毕竟是皇帝的生母,若是不废了皇帝,单单对付他的母亲,等他长大之后,肯定要报复的!”赵贞吉咳嗽道:“老夫已经命不久矣,可是还有那么多年轻的官吏,我担心他们会被清算的。”
“所以第三条非常关键!”
唐毅坚持道:“我们必须商量好,以后皇帝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只要皇帝没了权,哪怕他想找茬儿,也没有办法了不是!”
“不对!”
高仪摇头道:“唐阁老,朝廷以忠孝治国,三纲五常,层层叠叠,压在肩头,只要他是皇帝,别管贤愚,永远都是对的!”
“高部堂高见,所以我们要推翻纲常,不要用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忠孝治国,一切以法度为先,以人为先。无故杀人,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谁犯了罪,都是一个字:死!皇帝说的话,对的当然是对的,可是错的就是错的,没有什么金口玉言,也没有什么乾纲独断。坐在龙椅上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人。一切政令,必须经过朝廷的程序,没有各部门附属,那就是废纸一张!”
……
唐毅和四位大臣足足谈了一个时辰,他把这些年心学门人很多的观念都抛了出来。比如皇帝不再是九州万方的主人,他不过是国家的象征和代表,天下的财富属于每一个创造财富的人,而不属于皇帝,臣子接受百姓奉养,要负责的也是天下黎民,而非皇帝一人。至于治理国家,当以法,以理为先,而不该以权,以位为先。不单是士农工商,四民平等,更要做到法律面前,君王与普通人,一律平等……
坦白讲,唐毅的太多主张已经大大超出了大宪章的内容,对于四位老臣的冲击,也是无与伦比,赵贞吉和高仪都是心学一脉,听起来也是直起鸡皮疙瘩儿。
要真是按照唐毅所言,那个皇帝真的没什么滋味了,难怪他不想做呢!
放在平时,他们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可是眼下又能如何?
要么听唐毅的话,把皇帝彻底架空,大家伙也不用担心清算,继续击鼓买糖,各干各行。要不,就辅佐唐毅登基,取代朱明……
四位思索了半天,一起站起身,庄严道:“我等愿与阁老和衷共济,开拓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