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怒极,几乎下令斩了整个极乐宫,还是凤翎出面才阻止了这场惨剧。
凤翎将手中天青色的茶盏放在了案几上,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深思,良久,他说:“殿下,抱歉。”
微生有琴眼眶是红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笑了一下:“跟先生何干?父皇能够拖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凤翎轻声道:“现在天下已经安定,殿下登基,不会也太多的阻碍,而陛下……”他的侧脸像是高山之上的流雪,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悲悯:“就让陛下去陪孝荣皇后吧罢。”
微生有琴的手指仅仅的扣住了桌沿,声音分外的凉:“好。”
……
成华帝在这年的秋日驾崩。
出殡那一边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即便宫人们已经拼尽了全力,太子还是淋了个落汤鸡。
宫人们劝太子回去沐浴更衣,但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皇陵的神道口,眼睛像是在看着里面列祖列宗的棺材,但却又是空茫的,一面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宫人们小心翼翼的闭了嘴,不敢多说话了。
远处,凤翎拉了拉自己身上湘云紫外衫,另一只手上擎了把六十四骨的油纸伞,上面泼墨写意的绘了一支雪白梨花。
他撑着伞缓慢靠近,微生有琴没有回头,但是头顶上的雨水被遮住了,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凤翎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的陪着这丧父的少年。
哪怕再过不久,他就会登基称帝,成为九五之尊,但是在凤翎的眼里,他一直都是那年开的怠懒的桃花树下,那个轻轻地、微笑着的、漂亮的小孩子。
不管是再坚强的孩子,在这种时候,都是需要安慰的。
雨渐渐地停了,云彩让开,露出了一点蒙昧的天光。
凤翎抬头看了一眼,对微生有琴说:“殿下,云收雨霁了。”
微生有琴眼睫毛颤了颤,一滴挂在睫毛上的水珠顺着他姣好的侧脸弧线落下来,看上去就像是落泪一般,
但是其实他并没有哭。
他已经过了能用眼泪来解决问题的年纪。
凤翎将自己身上的外衫搭在了微生有琴身上:“殿下,回了。”
……
三日后,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成光。
极乐宫依旧是烟熏火燎。
微生有琴刚刚走到门口,就见陈连霜拿着帕子在给凤翎擦汗,凤翎那双漂亮温柔又时常带着几分冷漠的眼睛,正注视着炉中的火焰。
内侍刚要喊“圣上驾到”,微生有琴抬起手,五指并拢,慢慢的往后一扬,意思是不必通报。
内侍太监赶紧就闭了嘴。
微生有琴站在丹房门口看着他们。
陈连霜放下了手中的帕子,有些抱怨的道:“师兄,如今新帝对长生并不在意,你为何还要开炉炼药?你忘了师父对我们的告诫了?你将来回蓬莱,师父是定要罚你的!”
凤翎浅浅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淡淡道:“我是他的师父,在离开之前,总要给他留下一点东西的。”
陈连霜抿了抿唇角,那张清丽的脸上有几分莫名的怨怼:“师兄……你真的还舍得回蓬莱吗?”
凤翎一怔,清瘦的下巴微微抬起,“这话怎么说?傻姑娘,我当然是要回去的。”
陈连霜低下头道:“我还以为……你被这人世间的金玉繁华迷住了眼睛。”
“怎么会呢。”凤翎淡淡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陈连霜口不择言道:“我知道你对这些名利财富权势都不感兴趣……我担心的是你被这红尘之中的人绊住!”
“……”凤翎盯着炉子里的丹火,道:“你整天都在想什么?我跟陛下有过约定,等他登基,我就回蓬莱,回去后,就成亲吧,师父估计也等急了。”
陈连霜听他说到“成亲”,耳根子红了一下,但是脸上还是摆出了严肃的表情:“师兄,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就好。”
凤翎拿起旁边的小扇子,手指被青黑色的竹节握把衬的雪白一片,声音缥缈的像是已经在越来越旺盛的丹火之中熔炼焚烧了一遍一般:“我一直清楚。”
“先生。”微生有琴出声,踏进了宫殿。
极乐宫中霎时间跪倒了一地。
微生有琴早就习惯了这架势,不过就是将“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改成了“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罢了。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径直走到了凤翎身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先生,你在做什么?”
在他登基之后,别人都是赔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惹怒了这脾气不号的新帝,只有凤翎,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见他来了,也没有起身,敷衍的抬了抬下巴,道:“炼丹。”
微生有琴道:“朕并不愿长生。”
凤翎笑了:“陛下如今年岁尚小,并不恐惧死亡,等过几十年,在下定然已经不在陛下身边了,是以练几枚延年益寿的丹药罢了。”
微生有琴垂下精致的眉眼,“先生不必如此操劳,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来做就好了。”
他说着亲自伸手将凤翎搀了起来,顺手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外袍,眸光缓缓地落在他欺霜赛雪的脖颈上。
凤翎很瘦,脖子修长,能够看出骨骼的沦落,薄薄的冷白皮肤下是青紫色的血管,看着不太健康的样子,却格外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