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眼下的太平,只不过是一层表象。
凤翎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恒王的异心,这人仗着自己是太子的叔叔,没少以长辈的姿态压迫人,甚至还让自己儿子称太子为“弟弟”,虽说两人的确是堂兄弟,这么叫是刚理伦常,但这是放在平常百姓家而言,天潢贵胄之家,一个世子称太子为“弟弟”,是十分僭越的行为。
后来太子登基,成了皇帝,恒王世子倒是不这么叫了,但是那一副以太子兄长自居的嘴脸从来没有消失过。
微生有琴不是肚子里能撑船的人,他只不过是冷漠的在看着恒王自取灭亡罢了,恒王越嚣张,他就越有理由拔除恒王这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若不是凤翎说他刚登基就灭先帝兄弟、斩杀宗亲传出去不大好听,微生有琴不会容许这对父子到现在。
眼下,这两父子竟然胆大包天的想要“逼宫”,正好给了他一个诛杀皇叔堂兄的理由。
凤翎缓慢的将那本游记放回去,又重新抽了一本志野怪谈的杂记出来,翻开看了几页,眼睫毛低垂,阳光给睫毛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柔软温和。
“陛下如今已经是个大人了。”凤翎顿了顿,继续说:“本来在下已经不该多说什么,但是陛下,这一句您是要记得的,人会记得的永远是自己所遭受过的苦难,而不是自己所得到的恩惠,天下人看见的只会是您的暴戾恣睢,而非勤政爱民,恒王一事上,请您谨慎处理。”
微生有琴笑了,少年人的眉眼彻底长开,竟然带了几分花开般的美灧,眉宇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酝酿出了一点勾魂摄魄的妖气来,“朕知道了,多谢先生指点。”
三日后,恒王起兵造反,微生有琴和凤翎多没有料到,还没有等御林军有动作,宁王已经押解着恒王两父子进了金殿。
恒王和宁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谁都没有料到最后会是他大义灭亲。
微生有琴坐在御座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不堪的恒王父子,目光逐渐的落在了一脸难过痛心的宁王身上。
宁王老泪纵横:“恳请陛下,饶恒王一命!”
成华帝在世的时候,和宁王的关系就颇为不错,因此太子和这位叔叔的关系也还亲密,宁王这人风雅,一生只谈风月不问权势,从来没有求过什么,这一生只求过微生有琴两次,第一次,就是在金銮殿之上,为自己谋反的弟弟求情。
微生有琴缓慢的转动手腕上的一串金刚菩提子,俊秀的脸上带着一点温柔的笑容,乍看上去竟然还有点甜蜜的意思:“皇叔,你可知道,若是你没有插手,朕毫无防备之下,真的会被恒王篡位,到时候,你的亲弟弟就是皇帝了。”
宁王深深的叹了口气,俯身道:“陛下,这江山大统本就是您的,臣心里清楚。”
微生有琴捏住了一颗雕刻成骷髅头的菩提子,缓慢的摩挲了一会儿,终于道:“朕看在皇叔的面子上,不杀恒王。”
宁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舒出一口气:“多谢陛下!”
恒王破口大骂:“你这时候假好心做什么?!若不是你!老子大事就成了!”
微生有琴手指撑住太阳穴,笑了一声。
恒王当真是蠢到家了。
如同凤翎所预料的那样,他放过恒王一命,倒是让天下百姓颇为赞誉,夸他仁善大度,厚德载物。
小雪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将整个皇宫都装点的银装素裹,一片纯白,仿佛这样就能洗净这深深禁宫的所有污秽。
微生有琴坐在玉辇之上,想去极乐宫看看,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有一群袅袅婀娜的女子。
他眯了眯眼睛:“那是谁?”
他登基之后,每家都想把女儿塞给他做皇后,一时间倒是消停了下来,称陛下年纪尚轻,不必操之过急,是以他的后宫干干净净,就连当初负气收下的那些女子,都在登基之后遣散了。
内侍看了一眼,低声道:“陛下,那是桂美人。”
微生有琴皱眉:“谁?”
内侍一看他这样,无声的叹口气,道:“就是当初太后送来的那位姑娘,您封了她做姨娘,您登基之后,按照礼制,抬为美人了。因着您没有给封号,就用了美人的姓氏来称呼,前面的,便是桂美人。”
微生有琴终于想起这号人物了。
他当初还觉得这女子远看着有几分像是凤翎。
好像是叫做……琼岚?
那边赏梅的女子们也发现了帝王仪驾,赶紧行礼,微生有琴单手撑着下巴,慢悠悠的打量他后宫里唯一的一个女人。
琼岚今日穿了一件月牙色的袄裙,比较单薄,勾勒出了窈窕的身形,外面搭着一件流光白的狐裘,一张脸莹白,眉眼却带着几分芙蓉般的娇艳。
微生有琴一怔,发现琼岚的眉眼的确同凤翎有一两分的相似,但是没有凤翎那点儿三月烟雨似的清贵,像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在艳阳下的冰雪,一个是在冰雪中盛放的灼目之花。
“朕倒是忘了你。”微生有琴开口。“在宫中住的还习惯么?”
琼岚轻轻一笑:“谢陛下关心,臣妾一切都好,倒是陛下,政务繁忙,最近天又冷了,要多穿一些。”
多穿一些。
凤翎也总是会这样说,虽然他最近总说陛下已经是个大人了,但还是把他当小孩子对待。
微生有琴的手指捏住了骷髅头菩提子,淡淡的吩咐自己的心腹内腑:“将库房里的那套锦绣貂裘赏给桂美人。“
内侍连声应是。
微生有琴眼睛里有雪光接天,看着琼岚道:“天冷,回去吧。”
……
“我听说。”陈连霜回眸看着站在梅花树下的人:“陛下似乎格外喜爱这位桂美人,在东宫的时候就只宠幸了这一位,登基之后还为了他遣散了众多佳丽。”
凤翎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衫,外面是水银红的外衫,更衬得他冰肌玉骨,脸上的表情很淡漠:“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