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复又哑了半晌,“父皇,儿臣资历尚浅……”
“朕知道。”皇帝点点头,“但这都是慢慢来的。有些皇帝年幼登基,你资历再浅,也总比他们强一大截,是不是?”
然后他又笑看了看谢迟:“不急,朕会给你历练的时日。”
先前谢迟替他批阅奏章的那十天,做得就不错,只是有些时候显得太仁善了些。但经了巫蛊这一遭,他能感觉到谢迟也有了些变化。
这种变化,是能从气场里看出来的,眉梢眼底都有所不同。诚然若和他这已年过六旬的老皇帝比,谢迟还嫩得很,但若作为一位年轻的国君,他已很有几分模样了。
皇帝也有些庆幸,在私底下相处的时候,谢迟还能是一样的亲近。毕竟鸩酒的那件事,虽然谢迟说不恨他时言辞诚恳、想法也清晰,可若心里有隔阂,他也是能理解的。
眼下的一切如旧,令他欣慰、令他感激上苍。这种父子间的愉悦相处,是他所珍视、所渴求,却又多年求而不得的。
“你能做到的,你从未让朕失望过。”
谢迟想着心事,忽而听见皇帝说了这样一句。
他初时觉得,这好像是在指他历练的事,继而又觉出了别的情绪。
但皇帝没有看他,只是兀自站起了身,给鱼翻了个个儿。
他不常做这种事,动作十分生疏,谢迟便站起身帮他翻。然后,谢迟便无意中看到,皇帝的一滴眼泪溅了下来,落在鱼身上,转眼就看不出了。
第168章
很快,谢迟就又忙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奏章被送到他案头,他资历尚浅,许多事都需要仔细思量一阵才知该如何办,于是常要忙到半夜才能入睡。
叶蝉便一连几日在熟睡了好一阵后才感觉到他摸上床。这天她睡得浅,在被他圈进怀里后,很快听到他腹中明显地咕噜了一声。
“……”她睁眼看看他,“你饿了?”
谢迟闭着眼随口道:“有点,没事,睡吧。”
叶蝉又说:“宵夜是现成的,让他们端些进来,你吃几口再睡?”
谢迟当时摇了头,说困得厉害,想先睡觉。然而在饿劲儿中,他足足过了一刻还没睡着,又忍了一会儿终于起了床,到房门口小声地叫了刘双领进来:“去端些宵夜来。”
再折回床边,他便一眼看见叶蝉望着他忍着笑。
谢迟窘迫一咳:“吵着你了?”
叶蝉哈欠连天:“你肚子一直叫,我就知道你得起来吃。”
说着她也撑起身:“我也吃一点。今天原想等你一起用宵夜来着,你一直没来,我就也没用。”
谢迟一怔:“不是说了,让你别等我?”
“……我想你了嘛!”叶蝉不满地睃他。
一连几天了,他都是等她睡着了才回来,她还没醒他就又起了。明明同在行宫,愣是过得跟分隔两地似的,整日整日地见不到人。
谢迟不禁歉然而笑,叶蝉拽拽他的胳膊让他坐回了床上:“怎么回事?是有大事在忙?还是父皇……”
他这么一见不着人,她就担心是不是皇帝身子又不好了。
谢迟摇摇头:“父皇近来挺好。”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斟酌着把父皇的打算告诉了她,“父皇可能想禅位给我。”
“啊?!”叶蝉自然一惊。
谢迟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父皇也只是私底下跟我提了一句,你别同旁人说。”
叶蝉点点头,但还是心惊不已地又问了一次:“父皇当真没事?没事的话……怎么突然提这个?”
天子禅位,在大齐一朝还没有过。
谢迟沉吟道:“大约是……这几年他太累了吧。子孙都走了,又有国事要操劳。公主们倒是孝顺,可毕竟早已嫁了出去,也不是日日都能在跟前陪伴的。”
叶蝉不由一喟:“这倒是。”
皇帝的三个儿子都没了,女儿和外孙、外孙女都在宫外。崔氏膝下倒还有个宜翁主,可也在外头住着,崔氏还不太愿意让她多进宫。
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位老人而言,是真的很苦了。他又并非那种多么沉迷权势的人,坐拥天下便也不能消磨那种孤寂。
所以他想过过清闲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理解。尤其是现下又有了像样的储君,叶蝉也觉得,皇帝是该歇歇了。
天伦之乐,这个词对这位九五之尊而言,竟然成了一种奢侈。
叶蝉理了理沉闷的心绪,问谢迟:“所以你近来是在忙朝中之事?”
谢迟颔首:“父皇让我先历练着,奏章都送到了我这边来,看起来颇费工夫。”
叶蝉边点头边琢磨着,暗想若是这样,皇帝近来应该比较清闲?就算他要把谢迟批过的奏章再过目一下,大概也能比从前省不少工夫。
她于是就道:“那我常和孩子们一起去陪陪他,你看合适吗?”
不论是宫中还是民间,儿媳和公公相处,总会有些避讳。谢迟知道她是在想这个,认真斟酌了一下,便道:“我看没事。一来有孩子们在,二来父皇自己心里也有数,会留足宫人在殿里的。”
叶蝉便轻松地一应:“那行。明天开始你忙你的,我带着孩子们轮流过去陪陪他,让他开心一些。”
谢迟点点头,同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鲜香,扭头一瞧,刘双领把宵夜送了进来。
鱼头泡饼。
谢迟瞧着不由皱眉:“这吃着也太麻烦了,有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