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宿道君挥动拂尘,分开了两方人。
“我二人,也没要如何。”
鹿厌道君近些日来明显憔悴不少,法令纹都刻薄地挂在了脸上。望着天鹤的眼睛,似淬上了寒霜:
“本君便只要你归墟门将离微道君请出,给本君一个说法。本君那亲亲女儿,怎么就、怎么就……”
半月前,天鹤道君还能耐着性子与这中年丧女的老鳏夫周旋,现下,那一点耐心都在日复一日的扯皮中磨没了:
“鹿厌老儿,本君瞧着,你这不像是要讨说法,倒像是要本君那徒儿,一命赔一命!”
“天鹤,死的又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痛心!”
书御将怀中又哭晕过去的环佩美人扶到一边,“我等将儿女交到离微道君手中,便是盼着他平安回来——”
“放你娘个屁!”
天鹤道君跳了起来,“是不是还得将你那儿子放在襁褓中护着,把屎把尿当个老母鸡才算对?!”
“粗俗!粗俗!”
“当日去陌澜镇的黑铁令士,死了泰半,回来不足半数,难道个个都要老夫将徒儿交出,给个交代?交代?什么交代?你们儿女的命尊贵,要计较,其他人的,是不是也要一起计较?”
“修道界出门在外,多有风险,技不如人,死了便是,还要怪旁人没保护好你,没这个道理!”
书御猛地闭紧了嘴巴。
便在这时,天罗宗一行人从殿外走到了殿内,脚步未见如何快,却已经在瞬息走入大殿中央。
“阿弥陀佛,好生热闹。”
“澄心大师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此行,书御道君和鹿厌道君,是不是不太地道?”
“阿弥陀佛,是不地道。”
澄心唱了句佛号,“——不过,念在书御道君与鹿厌道君此时身在人间,却心陷阿鼻,天鹤道君不妨熄一熄火,暂时休战,如何?”
若说井宿道君是玄苍界出了名的老好人,那天罗宗已经完成七世轮转的澄心大师,便是最德高望重之人。
其人行事,从来不偏不倚,最是公道。
天鹤道君与书御、鹿厌,又分别落了座。
这下,正盟十二门的掌事之人,便全在这儿了。
“书御道友,你从来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为何此次如此失态?”
修士在外,难免损伤。
两万年前,正盟两大派因着门下弟子身死之事起了龃龉,接连大战几场,反损了不少弟子,后来正盟便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则:
非有加害实据,不得寻仇滋事。
如今书御道君与鹿厌道君此行,若给不出一个理由,便算滋事了。
“自然是,有证据。”
鹿厌道君袖口一抖,便抖出一块溯影石——
留影石,可留下某时某地发生之时,而这溯影石,便要更珍贵得多了。
溯影石,顾名思义,回光溯影,可将发生在某人死前一段时间内的影像重现,媒介则是至亲血脉的三滴心头血。
修士精血,若是损了,一段时间内调理得当,便会回来。
可心头血不是。
不论何种境界的修士,一生之中的心头血都是固定十滴,一滴不会少,一滴不会多。
心头血,代表着这人生气,损一滴,便是十分之一的生机。
三滴下去,饶是妙法境修士……
天鹤道君看着书御的面色,不由有些复杂。
他这才注意到这人干裂灰败的嘴唇:
“你已经滴过一次了。”
“……是。”
书御话落瞬间,便又弹出三滴心头血。
之前还算保养得宜的一张书生脸整个垮成了一块皮,干巴巴地贴在脸上,枯黄瘦削,形销骨立。
这三滴心头血滴完,一个中年美书生,已经完完全全像一个老人了。
他撑着椅背,坐了下去。
“你——”
天鹤动容。
三滴心头血浇到了溯影石上。
大殿内凭空出现一个光幕,光幕中,是黑黢黢一片,那人喘着大气,似乎在逃,他窸窸窣窣地踏过草木,惊慌失措的像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