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阳想到了自己还在伽蓝寺吃斋念佛的母后,顿觉这一幕极为刺眼。
冷哼一声,傅子阳抬步要回东宫。
国君察觉到了,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子阳,你早上才回来,不好好待在寝宫歇息,过来有事?”
傅子阳顿了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去,给国君见了礼之后眸光扫了傩美人一眼,“父皇,儿臣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国君没有停下动作,蘸了墨之后继续教傩美人写字,“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傩美人她听不懂南岷话。”
“父皇!”傅子阳深深皱眉,虽然他没见过神迹族人,更没听过神迹族语,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傩美人怪怪的。
傅子阳从来都是温和恭顺的模样,这般说话还是头一次,国君不由得沉下脸色,抬起头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傅子阳咬着唇角,低声道:“前线战火硝烟不断,父皇您怎么还有心思纳妃?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母后在佛前的那些祷告都成了笑话?”
国君面上溢出一抹愠怒,“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
“儿臣没说错。”傅子阳坚持自己的看法,“母后定是提前预料到西北会有此一战才会去的伽蓝寺,可父皇你……”
“放肆!”国君突然重重拍桌,吓得傩美人满面惊恐,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国君见状,知晓自己吓到了傩美人,恐怕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恨恨咬了咬牙,国君好生安抚了傩美人一番,可还是没什么作用,她很害怕,甚至比来的时候还要怯懦。
吩咐女官进来照顾,国君站起身大步离开傩美人的宫殿,带着傅子阳去了御书房。
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因为傅子阳的到来全部白费了,国君满心愤怒,在案几前坐下以后,怒瞪着傅子阳,“去了一趟九仙山,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儿臣不敢。”傅子阳第一次看见国君发这么大的火,心中亦有些忐忑,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儿臣还清楚的记得上一次来御书房,您告诉儿臣,整个南岷的百姓都知道你专宠皇后,儿臣就是想问一问父皇,这句话还算数吗?”
国君默了一瞬,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悖当年自己对裳儿许下的山盟海誓,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他自己是君主,再说了,皇后自己坚持要去伽蓝寺礼佛,他不是没有挽留过,后来寿辰将近,他也曾派人去请过,是皇后自己不回来。
想到这些,国君突然把西北边境的战争同皇后的那个噩梦联系在一起,顿时产生了一种念头:若是当初皇后没有生下双胞胎,便没有后来的种种事情,只怕西北边境的战争与那个孩子的灵魂复仇脱不了干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皇后的肚子不争气。
过去的种种一幕幕涌上脑海,国君由开始的微怒到了后面的震怒不过转瞬。
“是你母后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
傅子阳惊愕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一向敬重有加的父皇。
父皇一向疼宠母后,母后专宠已经不是南岷的新鲜事。
但他才去了一趟九仙山回来,父皇喜新厌旧不说,竟然已经讨厌母后到这个地步了吗?
傅子阳只知道国君的态度转变不可思议,他却不知,傩美人已经按照凤息的吩咐在国君身上下了一种类似于蛊虫却又不是蛊虫的东西。
这种小虫子的作用是让人将内心的偏执无限放大。
只要国君对过去介怀,对任何人任何事有了偏见,那么小虫子就会引导他逐渐把这种偏见慢慢放大,最后变成偏执。
自从皇后因为噩梦去了伽蓝寺,自从西北战事开始,国君便无形中对皇后当年生下双胞胎很是介怀,他有时候甚至怀疑那个孩子的魂魄根本没有走出帝京,而是一直停留在凤仪宫内。
国君甚至还动过封锁凤仪宫的念头,但那时候他内心的偏执不大,终究敌不过他与皇后多年夫妻情深。
傅子阳听着国君这不可思议的话,再看着他分毫没有玩笑的表情,内心顿时涌上恐惧。
傅子阳有些后悔,他就不该去九仙山,不该让母后去伽蓝寺,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去九仙山历练,父皇和母后兴许根本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过了许久,国君终于平静下来,对着傅子阳摆摆手,“你才刚回来,这两日好好调养一下,不要再乱跑,也不要惹事。”
傅子阳正要告退,国君又道:“再有,往后不准你去找傩美人的麻烦,也不准你说她的半句不是。”
傅子阳咬咬牙。
“傩美人是南岷的救星。”国君道:“自从她来了以后,南岷内部的许多灾情都迎刃而解,况且她能预言,虽然现在我们还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但朕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学会南岷话,也能站在祭坛上向天下万民保证南岷的国运昌顺。”
这句话,傅子阳算是彻底听懂了。
原来父皇要的并不是一个真正会预言的人,父皇只是借助了傩美人的神迹族身份以及会预言的能力,意图在天下百姓心中创造出一个神圣不可侵犯且能预言的形象,这等同于给百姓吃定心丸。
因为傩美人的到来,江淮水患,北方旱灾,古桑江水匪案,南境疫情全都得到缓解,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佳况。国君把傩美人留在皇宫,留在身边,是想利用她也是想控制她,想让她变成另外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当然,这种权威得是在国君能控制的前提下。
国君以为自己捡到宝,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凤息布下的局,凤息早就将他的心思琢磨透了,所以才会有傩美人在猎场上的神秘出现,紧接着入宫识字,到后来的一个“鱼”字预言。
凤息所做的这一切就是要让国君把傩美人捧到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让天下百姓都景仰她,信任她,无条件将傩美人说的话奉为法旨。
傅子阳知道傩美人不过是父皇想利用的一个工具以后,高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些,行礼告退。
……
西北边境。
西凉军队退到古桑江岸后的第三天,后援战船便已经布置好。
玉无垠负手站在甲板上望着对面的南岷疆土,面上出现了志在必得的狠色。
参军过来请示,“殿下,一切准备就绪了,什么时候开战?”
玉无垠微微一笑,“派人去对方军营下战书,这一战,明日开始。”
参军立即退了下去。
午时,一张战帖从西凉江上军营到达南岷统帅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