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殿是岷王的寝殿。
这么多年来,岷王几乎已经忘了有扶启这么个儿子,就连前两日的宫宴都特意让人将他软禁起来,派了层层重兵把守住扶启的寝宫,就是为了防止他醉酒出来闹事,没想到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岷王竟然要召见扶启?
扶琰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刘广一番,低声问道:“公公,父王可有说让三弟去德阳殿作甚?”
刘广脸上还是那副乐呵呵的神情,道:“奴才哪里懂得主子的心思呀,全都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办事,不敢多问半句。”
扶琰从腰上拿下一块通体莹润的碧玉藤花玉佩递给刘广,唇角微勾,“公公为父王鞍前马后实在辛苦,这个就当是本世子给你的额外赏赐。”
刘广身子一抖,哪里敢接那玉佩,连连后退两步,躬身道:“世子折煞奴才了,为岷王做事乃奴才的本分,断然不敢邀功,还望世子将这玉佩收起来,免得平白让人看了去起了心思,届时落人口实,反倒是奴才的不是,牵连了世子。”
扶琰听着刘广的这番话,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江家内连宦官,外持朝政,却唯有刘广这个太监总管,他是岷王的心腹,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收服。这让扶琰很是无奈,无奈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憎恶。心道老太监,等本世子继位了,首先就拿你的血祭江山!
刘广始终低垂着头,和蔼道:“世子若是没什么事,奴才便告退了。”
刘广说完,匆匆去往三王子的宫殿。
扶琰没走,往旁边的凉亭里一坐,立即有宫人奉上瓜果来。
扶琰没心思吃东西,一双幽邃的眼睛看向三王子寝宫处。他以为,刘广这个老太监不是被扶启轰出来就是空手而归。
然而,让扶琰不敢置信的是,一个时辰后,扶启竟然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跟着刘广走了出来。
扶启平素喜清净,所以穿着也较为随意,素袍玉簪,偏偏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有一种世外之人的脱俗绝尘之感。
扶琰拿起来刚要送到嘴边的香瓜毫无预兆地“啪”一声掉落在地上,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看着面容清绝缓缓朝这边走过来的扶启,袖中手指握紧,痉挛了一瞬。
片刻之后,扶琰敛了所有思绪,笑着走过去与扶启打招呼,“难得三弟今日肯振作起来,想必父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扶启精致的唇畔涌出一抹冷嘲,“我原以为世子会说你很高兴。”
“高兴,我当然高兴啊!”扶琰面上笑意和煦,任谁都瞧不出半分破绽,“你我一母同胞,是我的亲弟弟,看到你不再颓废,我自然高兴都来不及。”
扶启淡淡望着扶琰,“世子可知道人与狗的区别?”
扶琰一愣。
扶启不紧不慢道:“狗永远是狗,而人有时候却不是人,所以即便是一母同胞,这中间的差别也大了,狗会看在一母同胞的亲情上护短,而人却不一定,尤其是在王室,一母同胞之间多得是自相残杀,你说是吧?”
瞧见扶琰僵住的脸色,扶启微微一笑,“不过我相信世子乃胸襟广阔识大体之人,不会与我这种无用之人计较的,方才这些话,就当是我放屁罢了。”
扶琰的脸色彻底阴冷下来,然而这个时候扶启早已经跟着刘广去了德阳殿,扶琰只能憎恶地看着扶启的挺直背影。
没有人知道德阳殿内岷王对扶启说了什么,宫里的所有人都只知道三王子从德阳殿出来以后,整个人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神采奕奕,清美的面容上微微含笑,直看得宫女们头晕目眩。
三王子,彻底活过来了!
消息传到昭阳殿的时候,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寝宫看望她那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儿子,而是紧紧蹙着眉头,眉心间隐着怒意,“岷王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女官宽慰道:“娘娘,您之前不是还因为三王子整日酗酒,不务正业而生气么,如今可好,三王子彻底振作起来了,您该感到惊喜才是。”
“惊喜?”王后霍然抬起头,厉声道:“哪里有什么惊喜,分明是惊吓!”
女官见到王后脸色不对,吓得立即噤了声。
王后缓了下情绪,站起身来,“摆驾,去三王子寝宫!”
宫女们立即前方开路。
一炷香的时间以后,王后来到三王子的寝宫。
彼时,大殿里外全是宫人太监,听闻王后驾到,纷纷跪地行礼。
王后一见这阵势,再度皱了眉,她可还记得早上自己让贴身女官来伺候扶启,结果被他一脚踢出去的事,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哦不,这才去德阳殿走了一圈,扶启竟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王后匆匆去往前殿。
听闻王后前来的扶启分毫没有感到意外,在几个宫女的陪伴下一路缓慢来到前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王后请安,“扶启见过王后娘娘。”
这样的请安方式本也没错,可王后是三王子的亲生母亲,他这般说,分明是将母子关系撇到九霄云外去了,以君臣之礼相见。
王后面色凝寒,也不着急追究这件事,开口便问:“听闻你中午时分去了德阳殿?”
扶启没说话,算是默认。
王后又问:“岷王都跟你说了什么?”
扶启慢慢抬起头来,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容泛着玉质般的光泽,“王后娘娘不是说了三日后有赏花宴么,怎么,我如今振作起来,你反而不高兴了?”
“你!”王后气得脸色铁青,“本宫是你母后,你怎么这般态度!”
扶启浅浅勾唇,“我将王后当作母亲的时候,你只把我当成一条狗,一条能为你和你的嫡长子带来最大利益的狗,如今我彻底振作起来,脱离了你的掌控,你便开始心慌意乱了吗?”
王后一时失语,握住茶盏的手指不自觉收拢再收拢。
扶启本说得没错,从嫁入王室开始,她便知道岷王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所以生下两个儿子以后,她就开始筹谋,步步为营,为的便是将岷国江山尽数收入江家的囊中,她对这两个孩子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情。
扶琰是嫡子,也是世子,故而扶启这个嫡次子便只能牺牲,成为扶琰登基的垫脚石。王后还记得,以前的扶启单纯得不谙世事,喜弄文墨,更喜闲云野鹤,根本不屑于这些宫廷争斗,可自从那件事以后,他便开始一蹶不振,彻底打乱了王后的计划,这让王后如何不恼?
也是那件事以后,扶启彻底成为岷王眼中的无用之子,江氏棋盘上的弃子,可王后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故而安排了三日后的赏花宴,目的就是将扶启的最后利用价值压榨完,只要他娶了太傅家的庶女,不管从任何程度上都是给江氏添了一大助力,为扶琰的君王之路铺上了一层锦毯。
可让王后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苦口婆心劝说又打又骂都没能让扶启醒过来,岷王不过是将他传过去说了一番话,便让他彻底振作起来了,扶启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彻底脱离了王后的掌控,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始终在怀疑岷王究竟与扶启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