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和孙婆子在村里都有田地,侍弄田地可比他们在医院里干活辛苦多了,交了黄粮国税以后,剩不了多少。以往,他们去城里,他们的田地就给了两家跟他们关系还不错的人家种着,税收也由这两家人负责。他们回来以后,也没有把这些田地收回来,继续让那两家人种着,不过那两家人除了要替他们上农业税外,每年还要往他们家送一些大米菜油。
老李头和孙婆子再掏钱从村里买一些粮食,就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一年的嚼用了。
老两口还把房子周围的荒地开出来,种了些蔬菜和玉米,桌上三道没什么油星子的素菜就是他们自己种的,老玉米磨碎了拿来养家里的三只母鸡,攒下来的鸡蛋,全进了冬崽的肚子。
冬崽不挑食,但是比起素菜,他明显更喜欢吃荤。
村子闭塞,平日里想买肉得去很远的镇上,来回要大半天功夫。而且老李头和孙婆子现在没有了稳定的工作,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几头半大不小的山羊。山羊是在镇上买来的,那会儿老李头只打算买头母羊给冬崽当奶口,卖家非要连着几头刚出生的小羊一起卖,老李头没办法只好都买了回来。没想到小羊养大后竟也卖了些钱,老李头两老口一合计,就把老房子周围的荒山拾掇了一下,养起了山羊。
养山羊几乎不用花什么成本,可山羊长得慢,一年下来也卖不了几个钱,好在他们住在老家没什么大的花销,不出意外,每年卖羊的钱足够维持他们的日常开销了。
不过,冬崽还小,他俩却一年比一年老,将来用钱的地方还多的是,因此,尽管他们手里头还有不少存款,也不敢大手大脚的花费。
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基本上见不着荤腥。
因此,冬崽就格外珍惜隔天才能吃到嘴鸡蛋。
孙婆子把蒸得黄嫩嫩的蒸蛋,往冬崽面前一晃,耐着性子柔声诱惑道:“乖崽,叫声妈,妈就给你吃蒸蛋。”
冬崽黑黢黢的大眼睛,看了眼蒸蛋,然后直勾勾看着孙婆子,抿着嘴巴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冬崽的头发是孙婆子给他剪的,是略显傻气的西瓜头,好在冬崽长得好看,身体比同龄孩子瘦小得多,脸蛋却肉肉的,细嫩的脸颊白皙的几近透明,睫毛又密又翘,眼瞳比常人大了两圈都不止,很黑却没什么光泽,如同一潭死水。寻常人被他那双奇异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只觉得瘆的慌,孙婆子习惯了,她甚至可以从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出巴巴的渴望,配上小家伙傻乎乎的发型,孙婆子只坚持了三秒钟就败下阵来。
她摸摸冬崽的脑袋,认命的把蒸蛋放到他面前,喃喃道:“要是什么时候,冬崽肯喊我一声妈,就算让我立刻死了我也甘心了。”
老李头夹了一筷子咸菜,拌进饭里,呵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少在儿子面前说些不吉利的话!”
冬崽的来历实在诡异,三四年过去了,老李头依然不敢回想冬崽出生那夜的景象。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根本不想养冬崽,但是他到底拗不过想要孩子想得已经有些疯魔的孙婆子。只好偷偷把小孩养了起来,还丢了城里的工作,灰溜溜的躲回乡下老家,重新过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后悔吗?
要说一点都不后悔,绝对是骗人的,但是……
冬崽舀了一勺子蒸蛋送到老李头面前,死水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直把老李头看得心都快化了,他忙乐呵呵道:“冬崽真乖,你自己吃!”
冬崽歪了歪脑袋,没有任何坚持,收回爪子就把滑嫩的蒸蛋送进自己嘴里,砸咂嘴,大眼睛眯了眯,瞬间的神态像极了偷到腥的猫儿。
有些回味的咽下嘴里的蒸蛋,冬崽又舀了一勺子蒸蛋送到孙婆子面前,孙婆子捏捏他冰凉的小脸蛋,脸笑得像朵舒展开的菊花:“乖崽自己吃,妈明天去村里问问有没有人去镇上,要是有人去,妈让人给你做鸡蛋糕回来。”
鸡蛋糕!
冬崽乌沉沉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这一次,他没有把勺子收回来,反而又往孙婆子面前送了送。
老李头酸溜溜的哼了一声,说:“少给孩子吃甜的,当心把牙给吃坏了。”
孙婆子不以为然道:“我们乖崽牙口好着呢,而且他以后还会换牙,你瞎操哪门子心?”
李老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皱眉道:“慈母多败儿!明天要是有人去镇上,你让人再多带两斤肉回来,做点肉臊,给冬崽补补。”
孙婆子看着冬崽过于单薄的小身子,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冬崽就拎着自己的小凳子重新坐到槐树下,这会儿正值盛夏,山上却不怎么热,树下更是十分阴凉。老李头看了眼羊圈里抱团缩在一起的山羊,确定所有的羊都乖乖进了圈里,他才叼着根老旧的烟斗,躺在槐树下的摇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给冬崽讲故事。老李头文化程度不高,斗大的字儿都认不了几箩筐,根本不会讲什么童话故事。
他给冬崽讲故事,一开始只是为了逗冬崽开口说话,故事讲了一两年,冬崽连吱都没吱一声,他甚至都不确定冬崽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他自己却养成了习惯,每天睡觉前不给冬崽讲上那么一段半段的,他反而不舒服。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老李头坚持了这么久,冬崽终于肯给他一点反应了,最近他讲故事的时候,冬崽会看着他,他故意在精彩的地方停下来,冬崽还会拉他的袖子让他继续讲。
种种迹象,令老李头坚信冬崽不是傻子。
“……孙悟空一棒子打死了白骨精,唐僧……”老李头正讲到精彩处,外面忽然出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贵叔,贵叔,不好啦,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第三章鬼之子
李康健按辈分算是老李头的侄子,老李头的爷爷跟他祖爷爷是亲兄弟,血缘已经有点远了,不过李康建为人老实憨厚,做事地道。李老头以往把自家的田地给他种着,他每年收了稻谷菜籽后,都会第一时间想办法给他送一些新米新油到县城里,东西不多,胜在有这份心意。
老李头家的田地一半是李康健种着,另一半是李康健的弟弟李康伟在种,李康伟连他哥一半的厚道都没有。
李康健父母去世早,家里穷得叮当响,老李头曾想过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不过那时候李康健已经十几岁了,又舍不下自己的弟弟,老李头只是想想,随口跟孙婆子嘀咕过几句,也就作罢了。
现在有了冬崽,他自然更不会有过继李康健的念头,不过他跟孙婆子年纪都大了,两人身体也不怎么好,他必须多为冬崽的将来做打算。
老李头快步上前,打开门,热络道:“大侄子,这是出什么事啦?瞧你这满脸汗的,快进来坐坐。晚饭吃了没?家里还有饭菜,要是没吃我让你婶子给你热热。”
李康健抹了把脸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不坐了,贵叔出大事啦,安良叔他们一家没啦,全没啦。”
老李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啦?什么没啦?”
李康健黑红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惊恐:“人,人全,全死了,六口,他们家六口人,一个都不剩。”老的六十出头,最小的才只有五岁。
“怎么可能?这好好地……前几天不是说他们家要挖井吗?”老李头惊诧道。
孙婆子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来人是李康健,立刻笑道:“康健你什么时候来的?瞧你这满头汗的,快到屋里坐坐,喝口水。”
老李头也说:“先到屋里坐着慢慢说。”
李康健忙摆摆手道:“不坐了,安鹏叔已经派人到镇上打电话报警了,估计警察要不了多久就会到,他让我们所有人都先到祠堂那边等着,一会儿警察来了好问话。”
一家八口死得干干净净,这种灭门惨案别说在李家村一个小小的山坳里,放到外面也是全国罕见的大案、凶案。
老李头住得远,等他到的时候,祠堂外面已经站满了人,不光有本村的,邻村看热闹的也来了,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李安良家的事儿。李安良家就在祠堂旁边不远处,尽管已经被人看看管起来,仍然有不少人在他家院外探头探脑的想往里看。
村支书李安鹏看到老李头一个人跟着李康健过来,就问他:“你婆娘呢?怎么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