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卫士兵熟练地把打过的手铳塞回马背上的一个袋子中,从另一个袋子里抽出了第二把。许平仔细一看,这个直卫骑兵的马背上总共有四个这样的口袋,另外一个直卫士兵的马上也有同样的四个手铳口袋。
“预备——”的号令声远远地传来,许平前方的直卫骑兵都放平手臂,把手铳指向身前的叛军。
“射击!”传来命令的同时,许平听到再一次枪响,直卫官兵用齐射回应着命令,然后就把第二把打过的手铳塞入口袋,开始掏他们的第三把枪。
那个直卫将领骑着他的马又回来了,他在马上娴熟地做着同样的换枪动作,将领完成换枪后又稍微等待一下,才把手铳举过头顶,清晰地叫道:“预备——”
此时直卫的官兵也已经换枪完毕,他们闻令第三次把手臂放平指着叛军。一阵喧哗哄然而起,透过前面直卫骑兵的缝隙,可以看见叛军士兵扔下他们倒地不起的同伴和旗帜,如潮水般的向东南方退去。其实两次齐射也不过就打倒了五十名叛军,可是这却成为耗尽叛军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叛军统帅肖白狼早已经逃之夭夭,眼下这种干挨打不能还手的场面,让士气低落的叛军士兵谁也不愿意站在前排,互相的推搡拥挤导致了全面的崩溃。
“吁——”
将领勒定战马,停在许平的眼前,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好像在等许平说些什么。
许平仰头和那个直卫将领对视片刻却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终于,那个将领笑了一下,开口问道:“附近可还有贼兵么?”
“哦。”许平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有!还有一千叛军的骑兵,大约两个多时辰前往德州方向去了,一直没有见到他们回来。”
了解敌情后那个直卫将领点点头,立刻挺直胸膛大声发布命令:“直卫众官兵听令!向东南追击十里!”
直卫士兵都无声地收起手铳,然后就是一片铿锵的刀剑出鞘之声,他们扬起雪亮的马刀,在一片“杀”声中,催动胯下的战马,风卷残云般地向着溃不成军的敌兵追去。
那个直卫将领没有跟着他的部下一起追击,而是轻松地跳下马来,向着许平一抱拳:“本将——新军直卫指挥佥事——金神通。”
“我……我……我……卑职……”按说这个时候许平就应该报出自己的官职和姓名,可是他一连串说了几个“我”字,却什么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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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军法
新军直卫指挥佥事金神通的大名,许平是早就知道的。
直卫是新军中的骑兵部队,军官、士官中有大量的镇东侯旧部,被朝廷和官员视作黄石的亲兵家丁队,而这种亲丁队一般都交给心腹去统帅。目前新军直卫指挥使一职暂缺,而黄石当年的老亲兵队长杨致远的儿子,是直卫指挥同知(直卫的首席副官),算是子继父业。杨小将军走马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召集部下见面,还给直卫中叔伯辈的老人挨个敬酒。小杨一边说自己资历不足,一边诚恳地请这些老人对他多加指点,让他能够尽早胜任自己的职务。大家都称赞小杨为人老道,是个可造之才。教导队里很少有谁提起小杨的名字,背后大家都称之为“杨将军的儿子”。
参谋长金求德的儿子金神通被任命为直卫指挥佥事(次席副官),一上任他也立刻召集部下,不过他没有给任何人敬酒,而是对他们大声说道:“诸君请牢记一点,我金某人是因为能力而不是出身,才坐上这把椅子的。”
不久,有一个直卫军官和金神通发生争吵。那人屡立战功,是金神通的长辈,但金神通毫不犹豫地把他拖出去按军法鞭挞。小杨闻讯赶来阻止,金神通当着直卫大批官兵的面子道:“我是直卫的指挥佥事,而他不过一个把总,全直卫除了杨兄你一个人外,再没有人可以反驳我的话!”从此以后,直卫众官兵只知道有金神通,而不知道有杨致远的儿子。
发生在直卫的这些纠纷在教导队中流传,包括许平在内所有人都觉得金神通有些狂妄,但是说起金将军的时候,人人都用敬重的口吻来讲。
金神通鹰一样明亮的眼睛在许平的身上打了几个转,他摘下自己的头盔抱在怀里,没有说话而是又打量了一番许平的旗帜。
“木营,”在教导队的时候,许平曾听见贾明河、蒲观水这些人用亲昵的口吻把磐石、选锋、天一营和东森四个营称为土、金、水、木营,不过这并非是正规的称呼,只有那些镇东侯旧部中的高级将领才会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称呼新军的建制。就算是带许平前来的赵敬之将军,在谈到几个营时也会用正规的名称。金神通盯着许平的眼睛轻声说道:“据本将所知,应该是赵水泽赵大人在领军吧?赵大人眼下何在?”
许平还没有说话,他旁边的江一舟已经替他说道:“不是啊,金将军,是这位许将军在指挥我们东森营。”
乐大侠也跟着一起瞎掺乎:“是啊,小人等只知道这位许将军,不知道有什么赵将军。”
周围其他的东森营官兵一时间七嘴八舌,闹哄哄地都说他们没有见过什么赵将军,从头到尾都是许平这位将军带着他们抵抗叛军。
“噤声!本将没有问你们。”金神通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始终把目光停留在许平脸上:“嗯?许将军?”
许平把身体深深向前俯下,双手抱拳举过头盔,向着金神通报告道:“卑职,救火营工兵队第十一把总队,把总许平,参见金将军。”
周围人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不可思议的惊讶叫嚷声响成一片。许平听到的最响亮的一声就是乐琳乐大侠发出的,这些声音让他恨不得眼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金神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抱着自己的头盔,把冷冷的目光从许平周围的人身上扫过,那嘈杂声顿时就像是被剪刀剪断般地嘎然而止,众人登时都噤若寒蝉。
金神通把目光又收回在许平的身上:“许把总免礼,站直了回话。”
“遵命。”许平站直身体,迎着金神通逼视的目光,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启禀金将军,卑职奉命监督龙光哨所。二十七日,赵将军经过卑职所在哨所时招募志愿兵,卑职以志愿兵身份追随赵将军离开龙光哨所。沿途赵将军交代卑职,此行目的是要在德州阻击窜入我军防线后的叛军,以待救火营和直卫赶到将其歼灭。二十八日凌晨,在经过吴桥赶往东森营补充大营的路上,赵将军遭遇伏击,不幸殉国。赵将军临终时,将金将军交予他的兵符、引信、手令转交给卑职,命令卑职继续赶往东森大营,务必要令东森营全军即刻开来德州,以完成金将军的命令。”
在许平说话的时候,金神通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许平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卑职乃是救火营的把总,自知位卑言轻,定然无法调动东森营,故而乔装打扮,换上了赵将军的盔甲衣物,对东森营补充营的督导官自称有游击一职,以此地位调动东森营兵。”
听许平这段话的时候,金神通开始不停地摇头,不过他一直没有打断许平,直到他全部说完后才反问:“许把总怎么知道,如果你传达赵将军的命令,东森营就一定不会奉令调动?”
不等许平回答,金神通就从他手中要过兵符、文书和腰牌仔细看起来,然后抬头问道:“东森营补充营的督导官如何能相信你的身份,如何能相信你有游击一职?就算相信你有职务,又怎么能把兵权交给你,而不是命令上的赵将军?”
许平道:“卑职自称是赵将军的义子。”
“无能之辈。”金神通哼一声:“现在东森补充营的督导官何在?”
许平黯然道:“李千总和廖千总都殉国了。”
“哦。”金神通脸色一变,接着又迅速地再次绷起脸道:“许把总这一路可有同行之人?”
许平顿时低头不语,金神通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良久,许平勉强地说道:“有的,是卑职的副官曹云曹把总。”
“他跟着你一起来德州的吗?他没有举报你冒名顶替吗?”金神通立刻追问道:“现在曹副把总何在?”
“曹副把总负伤不起。”许平说完后连忙又补了一句:“曹副把总从一开始就决心要举报我,但是他怕动摇军心,所以打算战斗一结束就举报我。”
“带本将去见他。”金神通把头盔戴到脑袋上,不再与许平多话。
许平转身带路,围观的明军士兵纷纷给他和金神通让开道路,然后又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许平和金神通一前一后走回阵地上,此时曹云正半躺着倚坐在一块大石头旁,和几个伤兵还有刚苏醒过来的林光义闲聊。许平把曹云指给金神通,后者径直走到曹云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曹云身上的军服,头盔上的羽毛和黄色徽章标志。那根白色的羽毛已经变成了褐色,头盔上也沾满泥土和雪水。金神通皱着眉头问道:“救火营工兵队,第十一把总队,副把总曹云?”
曹云看看眼前的金神通,茫然地应道:“是,卑职正是曹云。”
金神通头也不回地一挥手:“许把总你到下面去等着我。”
许平垂手走下高坡,四周的明军纷纷退开,给他留出一大块空地,围在远处盯着许平窃窃私语。
过了很久,金神通走下坡来,曹云一瘸一拐地挣扎着跟在他身后,脸色异常沉重,根本不敢抬头向许平这边看。金神通盯着许平没有说话。山上连滚带爬跑下一人,正是德州四壁指挥林光义,他扑通跪倒在金神通身后,抱拳呼喊道:“金将军,许把总立下大功了啊。”
这一声呼喊引发了众多明军的共鸣,他们呼啦啦跪倒一片,七嘴八舌地喊起来:“金将军开恩,许把总并无恶意啊。”
这时直卫骑兵队已经追击返回,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部分人在不远处下马休息,几个直卫军官则走过来站在金神通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