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是武将,这病就是因为没仗打闲出来的毛病,一上战场我就热血沸腾,就生龙活虎了。”杨致远笑道:“你父亲太多虑了。”
……
听到黄希文保证命令与镇东侯的亲笔信吻合后,贺宝刀急急忙忙地带领救火营北返,磐石营直接拨归杨致远指挥,而另外四营交出几千士兵和大炮外,剩下的也会在几天内返回京师或是呆在山东维持战后秩序。
现在营帐里没有其他人,杨致远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小心地掏出一盒胭脂来,现在每天早上他起床后,都会在自己蜡黄的脸颊上不引人注意地涂上一点点胭脂。
“如果大人搞错了的话,那我当然要替大人好好看住新军,大人筹划了这么多年,现在就差这支军队了,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大人的事。”最近杨致远特别喜欢回忆往事,一桩桩陈年旧事总是不由自主地纷至沓来。早在大都督府关闭前,镇东侯就和杨致远到过河南,专程到临汾去看仓颉祠,当时杨致远以为镇东侯是想抒发对这位华夏先贤的怀古之情。
但到了临汾之后,最让镇东侯感慨的却是以前临汾县令立下的一块石碑,上面一五一十地记录着捐善款维修祠堂的人名,也有诸如:“巡抚某某,认捐十两,实捐三两;知府某某某,认捐五两,实捐一两……”这样的记录。
“我在辽东鏖战多年,做过不少亏心事,但看看这碑吧,因为我们的浴血奋战。大明的七品御史仍然可以如唐宋的前辈那样,肆无忌惮地痛骂首辅的过失;而大明县令可以把巡抚、知府做下的亏心事刻在石碑上而不必担心报复,或是有人敢来把石碑砸毁。如果没有我们,如果北虏入关,那么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当时镇东侯如是说。
杨致远知道,镇东侯为他曾经保卫了一些东西而骄傲,为他眼下正在保卫另外一些东西而感到羞耻。但他仍然理解并支持镇东侯,因为后者曾向杨致远描绘过一个不一样的中国,一个美好能够得到保持,丑恶可以被清除的世界——那是一个杨致远希望他子孙能够在其中生活的世界。
“若大人没有搞错我的病情,我也不愿意回去死在病床上。”
第三十节 赌博
在其他将领来拜见前,杨致远先把黄希文单独叫到他的帐内:“一会儿不要说是我的主意,就说是你的好了。”
之前杨致远已经把自己的思路尽数讲述给黄希文听过,两个人还仔细讨论过各种细节,杨致远不容黄希文争辩:“大家早就习惯了我现在的样子,要是我突然晓畅军事老兄弟们会不习惯的,再说我就是一言不发也能震得住他们。你父亲是不世出的名将,他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名动朝野,所以贤侄你放心说好了,大家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自从黄希文跟着杨致远出征以来,后者总是不遗余力地在众人面前为他树立威信,即便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杨致远也只会私下指出。
接受了杨致远的要求后,黄希文说出最后一个顾虑:“杨叔叔,我们怎么知道许贼会不会来攻打我们?现在还是他在暗,我们在明啊。”
“看开封。”杨致远不假思索地说道:“若许平攻陷开封,那就是他没中计,若他不攻打开封,那他必定是冲我们而来。”
黄希文一愣:“许贼现在能攻下开封么?”
“参谋司不是已经计算过么?许平手下大概有两万五到三万战士。不是近三万军队,而是近三万战士,”杨致远觉得自古以来若是一个人手下有十万战士,就已经具备了问鼎天下的实力:“现在只要许平不惜代价他一定能打下开封了,只看他是不是愿意付这个代价。”
“若许平打算呆在巢穴里不出来,就不会打开封么?”黄希文还是觉得而有些迷惑,因为若他处在许平的地位上,如果真有攻下开封的实力一定会先把开封拿下,接着便可以后顾无忧地与新军交战:“小侄还是把自己放在许贼的位置上,若是不拿下开封,我们就会拼死前去给贾叔叔解围,他不是更还能以逸待劳么?”
“贤侄懂得设身处地去考虑问题,这很好,凡事都不能一厢情愿;不过当把自己仿在许平的位置上时,也不能一厢情愿啊。”杨致远解释道:“若是我们有十二个营,兵力上有绝对优势时,许平肯定会先拔了开封再说,然后想办法全力抵抗。为什么我刚才说如果许平不拔开封就是冲我们来?因为如果他把目标定在我们身上,那他拔了开封后,在他心里以我杨致远的谨慎名气,肯定不会带着不具有优势的新军往他的地盘上闯。所以现在开封是他用来钓我这条鱼的饵,他不会舍得废掉的。”
黄希文思索片刻:“若许贼真的没有打我们的心思,就会立刻拿下开封,这会是他的胜利宣言,让我们知难而退,不要打扰他的领土、赋税和训练计划。”
“不错,”杨致远微笑道:“正是如此。
今天军事会议上一切顺利,各营指挥官和他们的参谋长们对黄希文的计划都挺赞同,已经不止一个人公开或私下称赞他“虎父无犬子”,颇有镇东侯年轻时的那种气概。
“上次大人说过我还有半年的阳寿,那给贾兄弟解围大概是够了,”众人和黄希文热烈讨论的时候,杨致远脸上挂着笑,心中暗自盘算:“贾兄弟对大人惟命是从,有他主持自然一切都好。只是如果如果在我赶到前开封城陷落了,而我的阳寿刚巧尽了的话,金兄弟的算盘就落空了……”
众人问的问题大多不出杨致远和黄希文事先讨论的范围,所以黄希文游刃有余地将疑惑一一解决,看着众人信服的表情,杨致远心中有些黯然:“我从来没有这样盼望大人说错过一件事,我的几个孩子还都没有成亲,还没有建功立业……我跟着大人一辈子,最多再有几年就能看到我这一生的成就了……不过若我和贾兄弟都不在了,我也要把这支军队交到小黄手里才能放心。”
只是以现在新军的实力,绝对称不上有什么优势,杨致远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要是打败了怎么办?”也就是一闪念间,杨致远把这个忧虑轰出了脑海,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我怎么会这么想,难道我怕了么?”
……
“天赐良机,天赐良机!”
一反往日的沉稳,周洞天挥舞着一张纸冲进了许平的帐篷,顾不得行礼就大叫起来:“新军分兵了,我们的机会来了。”
这两天许平正在部署攻打开封的计划,详细的计划已经做好了好几套,目前开封城内的情报在他的桌面上堆积如山,城内各路官兵的人员数目、装备情况他都了如指掌,尤其是贾明河的新军,许平把他们这几个月来的各种行动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在许平的计划里,对开封的进攻将在两天内发动,不是明天凌晨就是后天凌晨开始,而且攻城将在三十六个时辰内结束,以保证闯营还有足够的时间休整以备迎战贺宝刀和杨致远。
“救火营已经退回去了,直卫也离开了,有两营新军在救火营调走的同时受到朝廷的命令,接着又是两营接到朝廷召回的命令。”周洞天语速飞快,同时把刚收到的情报铺在许平和其他同僚面前:“现在我们面前只有七营新军,满员的话应该是两万八千人,不过经过山东一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满编,卑职估计大约有两万五千人的样子,比我们人还少两千。”
“侯爷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许平把情报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上两边,皱眉道:“侯爷难道这么自信,七营新军就能轻松给开封解围吗?”
“大概是担心贾帅吧,”陈哲和余深河都持同样的看法:“如果不尝试一下,那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贾帅去死。”
周围部下们热烈讨论的时候,许平垂首沉默不语,等大家争论不出什么新意后,许平缓缓开口道:“为了一个必死的营,再搭上几个营来?以我之见,侯爷虽然不是说一定要有必胜的把握才会打仗,但如果必败无疑的仗,那侯爷是绝不会意气用事的。”
“也称不上必败无疑吧……”
“当然是必败无疑,”许平想都不想地说道:“以不到三万新军直逼开封城下,与一支和他们人数相当、装备相若,但却更有战斗经验的军队交战,而且对方还有主场之利,旁边还有更可靠的友军处于内线作战的境地,这不是必败无疑是什么?”
“或许新军并不知道我们也有三万人。”周洞天道:“我军的保密一直做得很好。”
“新军的装备比我们好,就是我的营都比不上新军中的任何一个,更不用说其他几个。”说话的是余深河。
“新军从来都是这样骄狂,”陈哲最是不以为然:“冬季他们带着三个营都赶来,才过了半年,他们敢带着七个营深入我们腹地有什么奇怪的?”
许平又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冬季那仗可能不是侯爷在主持,但冬季那仗过后侯爷如果再对新军不闻不问就说不过去了。侯爷必定有什么把握,就算没有七、八成的胜算,侯爷也必然觉得他有一战之力,有相当的取胜机会。”
周围部下们见许平说得这么肯定,也收起了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兴奋,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或许新军是希望我们看他们人少,觉得这是一场不会吃亏的仗,会离开我们的地盘去找他们决一雌雄。”许平喃喃自语道:“这样确实是胜负难料,侯爷不怕输,输了他也能重建新军,而我们输不起。嗯,这样就能说通了,侯爷在向我发出挑战,看我敢不敢迎战,敢不敢和他一赌胜负。”
半晌没有人说话,如同许平所说,闯营输不起任何一仗,一旦输了就没有翻本的机会。许平又沉思了片刻,轻声说道:“如果不想趁了侯爷的心意,那我就应该立刻拿下开封,这样我的兵力就全都释放出来了,新军若是聪明就应该知难而退,滚出我的领地去。”
“继续攻打开封么?”陈哲开口问道,语气李满是不甘,脸上也尽是舍不得的表情。
“唉,”许平长叹一口气,摇头道:“不打开封了。”
虽然许平不想遂了镇东侯的心愿,但他认为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任何看上去公平的交战机会都是难得的,之前许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公平交战的机会,以后随着新军扩编他也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得到:“除非明廷宁死也不肯交给侯爷更多的兵权,问题是我怎么敢赌这个?”许平突然发现自己仍然和和两年前刚刚从洛阳出兵时一样,任何一丝机会、哪怕再细微他都得设法抓住:“是贺将军领兵吗?”
“不是,是杨将军。”
“杨将军?”许平的语气里染上一丝惊异:“侯爷到底打得什么算盘,派杨将军来和我打?看来侯爷的胜算很大啊,难道是又带上了什么秘密兵器,类似上次的臼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