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他就算是愚公移山也好歹有盼头,总比以前像井底之蛙那样好,他以前的日子才叫没盼头。喜欢缪言,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人生轨迹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合的,缪言曾把她的故事当做调节他情绪的方法之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梦想都得不到支持。所以他大概十四五岁就跑出来自己闯了,偷了他爸一万块钱,带着自己四千七的私房钱。虽然身上有钱,但季燃不住宾馆,有点贵,他想靠这钱去拜师。
所以他哪都睡,露天也睡,反正他就一男的,最坏就是被流氓捅后门呗,他不是不能接受。滨川的海边有个废弃的游乐场,里头有座鲨鱼的大雕像,具体有多大,他需要仰头去看,即使这样都看不见鲨鱼的眼睛。
鲨鱼的尾巴翻起来,刚好下面可以坐人,有很多小孩在夏天的时候到这儿来躲太阳。鲨鱼尾巴被写了很多字,比如xx到此一游,xx滨川第一帅。季燃从来没写过,他对这个鲨鱼雕像做出最不礼貌的事情是翻白眼,因为他看不惯别人对鲨鱼雕像做手脚。除此之外,鲨鱼雕像就是他第二个温暖的家。
他跟罗懿吾一块儿学刺青的,他们师父叫李弘立,刺老传统的大师。他跟学第一年的时候师父四十七岁,像江湖大哥一样,很照顾他,虽然他经常骂季燃是个不要家的白眼狼,虽然师父经常不收拾自己,还是个老烟鬼。但师父依然愿意把他自己的腿肚子留给季燃刺他的处女作,一只大鲨鱼;愿意把他乱七八糟,地上飘满画稿的工作室腾出个空桌,让他晚上有地方睡个安稳觉。他喊李弘立是师父,但他其实把李弘立当他爸,他第一个家就是那间满是二手烟的工作室。
罗懿吾比他有天分,而且家里支持,早早就出去单干了。他慕强,后来就跟着罗懿吾去了阳城,当时觉得在他手下当金牌刺青师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就那个时候季燃碰到缪言的。缪言那会可虎了,上来问他要联系方式,要完也不怎么聊天。他问她成年没,她说成年了,缪言骗他,但他看不出来,现在女孩子都早熟,尤其她这种挂的。
他是不小心跟她说出他跟他爸妈断联的事情的,缪言那个时候眼神很怪,可能是觉得他不孝顺。缪言是先问他你怎么会想做刺青师的?他说一直都梦想做这个,但爸妈不同意。缪言又问他为什么做成了?他说他离家出走了。缪言就这样了,后来也没说话。
当时他没怎么在意,刺青时跟他唠嗑的客人多了去了,当时他还一门心思沉迷后古拉格,更不在意这些了。
不久李弘立肾衰竭住院了,严重到要换肾,他又没老婆孩子,他常说他老婆就是纹身机,躺到病床上还倔着说:“我死了以后你给我烧点纸笔啊白纸啊纸纹身机啥的,我去地府给他们当差拿大钱,少你个兔崽子我日子过得肯定巴适得的很。”不讲脏话的季燃都骂他:“你个老不死做什么梦。”
季燃跟李弘立配型配不成,他担心了很久,天天盼有个好消息,但没等到配型成的,李弘立就突然吐血去世了。
他跟罗懿吾结怨,他自己出来独立门户就是这个时候。罗懿吾连他师父的葬礼都不肯来参加,打电话也没人接。季燃以为他出事了,去叛生看他,结果发现他一个人在工作室打游戏。问他要解释,罗懿吾也对他爱答不理。
季燃那个时候怒火攻心,愤愤地想:他罗懿吾才是白眼狼。
缪言那个时候提着啤酒和烤肉刚进来,看到他们在对峙,季燃一拳头就要打出去了,缪言拦住了他,问怎么回事,季燃一五一十讲,罗懿吾说:“那就别在我这里干,你自己开个店继承他的衣钵不就行了。”
季燃当时就像五雷轰顶那样,世界塌了。他们过往一起的情分,就在这个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缪言陪了他一段时间,也是她建议季燃去别的地方重新开,他当时恨恨地想,他就要开在罗懿吾旁边跟他比较,抢他生意,但缪言说:“你师父叶落归根,你回到你师父在的地方替他继续不是更好吗?不要陷在仇恨里。”
但季燃其实还陷在仇恨里,现在也是,他无法原谅罗懿吾。缪言好像是为了保护罗懿吾在哄骗他一样,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缪言对他说:“罗懿吾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他想的那样是哪样?如果不是这样,他罗懿吾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但即使是这样,季燃还是对缪言产生爱这种情感,她好像给了他刀子,却又一遍一遍地来舔舐他的伤口。
其实错的不是她,季燃一直这么想,他掐了烟,趴在窗台上。
缪言回酒店休息的时候,一直在看殷延和蒋斯彦的合影。
说实话殷延丑了不少,头发乱七八糟的,进了精神病院就真的要变成不修边幅的精神病吗?缪言不负责任地想。她打算放大看看殷延,却发现他背后有几只千纸鹤,有一个还在迭。是他迭的吗,缪言不太清楚。
嫌弃归嫌弃,多少还是会心疼。缪言趴在床上打滚,越翻越烦。
所以她就跑去酒吧了。
没去清吧,清吧适合他们蜜恋的去,她这样恋情半死不活的人,适合去吵得能把天花板掀开的酒吧。缪言点了几瓶啤酒和一瓶柠檬伏特加,就去了最角落的位置。她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才能解决她跟殷延的事情。虽然老土,不过酒确实是治疗情伤最好的药,她打算靠酒逃避一下。
缪言猛灌了几杯伏特加就感觉有点头晕了,但她今天真的很想买醉一场,想放开胆不想顾忌很多,但等到她迷糊的时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季燃就来了,可能是她怕自己在酒吧出事情。
季燃赶到时候真想拍打缪言的脑袋,她到底在想什么?晚上,女孩子孤身一人在酒吧喝得烂醉,她难道不看社会新闻吗?他抢走缪言的酒杯,但缪言却朝他撒泼,让他还给她。边撒泼还边发语音,口齿不清的。季燃是不可能再还给她的,他担心她的伤口会不会在恢复的时候出问题。
缪言拿不到酒杯就想拿起酒瓶直接喝,季燃把它们扫开,有几个瓶摔了,酒流了一桌。
缪言皱着眉毛可惜,季燃厉声呵她:“不是说了不让你喝酒吗?”缪言埋下头,细细呜咽。
季燃只能软下声音哄她,不哄还不会这样,一哄缪言就开始大哭。
“我他妈到底在遭什么罪啊,怎么让人又爱又恨啊他,像幽灵一样,一会离我很近,一会离我很远。”缪言一拳头砸在桌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还要我主动?我就不,耍赖皮的坏蛋,我今天就去找别人!”
她猛地站起冲向舞池,被季燃拦住,季燃想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她明天就要报道了。缪言却朝他撒娇,说:“我就去跳一会,就一会,你陪我也行。”季燃心软,就只能陪她过去,看着她不被别的人骚扰。
缪言从舞池边跳到中间,到处游走,季燃在人群里都差点跟不上缪言,气喘吁吁跟她了几个来回。最后却发现她定在了舞池的边缘,站在那里不动,被别人撞得踉跄,她也只是愣在那里。
好像感受到那股炙热视线一样,吧台旁的人也转过了头。
不管高不高兴,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狂欢,人头攒动,光影不停变化,这里的人都是游动的酒神,而这里就像最后一个亡命乌托邦,仗着谁也不认识谁,放任自己当疯子。
你懂吗?无数个酒神的掠影在扰乱他们的磁场,可他们还是偏偏发现了对方。缪言以前觉得她如果和殷延再见面会有很多委屈想说,但她现在眼眶特别热,头脑也特别热,怎么也不想开口,不想靠近,她就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心绪繁杂。
季燃刚到她身边,怎么了还没问完,缪言就把季燃拽到她的身前,按下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角。季燃脑子里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是惊喜多,还是震惊多,反应了一会,手刚准备搂上缪言,缪言离开了他,消失在人海里。
季燃在原地恍了神,匆匆追了出去,却看到门口有个男人把缪言抱在了怀里,而缪言没有挣扎,但他能够感觉到缪言在哭。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缪言会吻他的嘴角。
她的眼睛自始至终看得都不是他。
他站在门口,回想过去,可不就是她讲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使她当初站在罗懿吾那边,即使她现在为了报复别的男人吻他,即使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他都心甘情愿。
没什么好气的,因为她从来都没爱过他。
他再失望,也都是他一厢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