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江先生给谢麟建议的规划, 需要有点灰色收入来补贴。这一切有一个大前提——比起所有的同龄人, 谢麟都称得上是十分有钱, 比所有同级的官僚生活更宽裕。
谢麟并不需要像赵娘子好心建议的那样从现在就开始拼命攒钱, 一不留神就要两袖清风喝白开水, 被一文钱给为难死。
程素素说话做事的底气, 正源于此。她可以在做不太喜欢的事情的时候, 还有一些挑选的余地。
赵娘子与通判娘子肚里骂自己糊涂,怎么日日说知府有来头,做事的时候就偏偏忘了他的来头了?!
两个精明妇人虽然懊悔, 脑筋转得也不算慢,通判娘子笑道:“是这个意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程素素道:“知道二位待我的心。”巴结利用是有的, 相处这些日子, 真心也确有几分的。
赵娘子尴尬且心虚,话便多了起来:“娘子明白我的一片心, 我也就不枉做一回小人啦。我不过是想, 再大的家业, 分个几房, 一分可就……咳咳, 不说啦,不说啦。”
程素素耐着性子含笑听她絮叨了一回, 直到赵娘子自觉说得过多,尴尬地收声, 招呼大家:“摸牌, 摸牌,珍姐,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去厨下催茶果去。”将女儿赶了出去。
好好儿陪客,轮到自家姐儿去厨房当监工?通判娘子心头微哂,看出来珍姐模样儿不大对,也不拦着,也说:“对,打牌,打牌。哎,那个王家的事儿,怎么样了?”
程素素不知道王家是什么事儿,也看向赵娘子。赵娘子脸上的热度褪了些,拢拢鬓发:“还是那个样儿,总凑上来送东西,您说,这是什么事儿呢?”说着,瞥了程素素一眼。
程素素听得津津有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呢。”
赵娘子哀叹着打出一张牌:“那可也得是能办的事儿呀!”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他们家那个事儿,孝敬多少,咱也不敢接呀。我……可真是眼都绿了,也不敢伸手。”
程素素因问何事,赵娘子小声道:“这河东县里,有个富户,当家的叫王瑱的,不合有个讨债的侄子。他哥哥在世时对他极好,不幸早死,只留下这根独苗,王瑱看侄子比看儿子还要紧,这侄子不争气,吃酒时与人争执,失手杀了人——这也不算太大的事情。赔了烧埋银子,他又是独子,还是失手误杀,怎么能也逃过一死。”
程素素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默默记下来,心道,这逃过一死,肯定还有送礼。既然如此,为何又不敢收礼了呢?
赵娘子啜了口茶,叹道:“千不该万不该的,这小子吃不得苦,他叔叔又心疼他,出钱找人顶替他。顶替也就罢了,哎,娘子是好人家长大的,没见过这些事儿。顶替他的人,也还巴不得呢——王家出的钱多,那等穷极了快要饿死了的人,叫他收了钱去顶替死囚,都是愿意的。”
程素素道:“那是被揭穿了?”
“真个是我家官人揭穿的就好啦!这王家上下打点了,人也替出来了。替他的也是个年轻人,亲爹是个无赖烂赌鬼,钱输了个干净。什么都没落着,就想再讹一笔。王家给了一次,转头就又输光了,这头还没起解,就讹了不少钱。叫王瑱侄子知道了,将烂赌鬼打了一顿。烂赌鬼只有烂命一条,什么做不出来?宣扬开来,上下都知道了。您说,这得什么样的人才能给他们收拾善后?我家官人只好将人再关起来了。王家倒想再换一次,咱们可不想再趟这浑水了。”
程素素摇头叹息:“这也太胡闹了。这下连王瑱都得问个罪了吧?”
通判娘子道:“他有保人,且有管家顶着,倒不曾收押。”
几人叹一回,珍姐便领人将茶果送了来,放完茶果,觉得与这些妇人无话可讲,对赵娘小声说一句:“娘,我去礼佛。”说话时拿眼角瞄了程素素一下。
礼佛是件寻常事,赵娘子因女儿屡次闹别扭格外敏感,母女俩心有灵犀了一回。珍姐的意思,程素素不是崇道的么?她偏要礼个佛,给这知府娘子一个不痛快,好叫她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要顺着她的意思的。赵娘子恰恰也是这么猜的女儿的心思。
珍姐的请求,理所当然地不被批准:“去理秃子做什么?如今天子都崇道,天子不如你?明儿跟我去盘龙观!”
珍姐面色不愉:“那天子也没有说佛不好!”
赵娘子此时恨不得没有生过这个女儿,这不是给客人难堪么?这里哪个都比她品级高,闺女还要挑最大只的挑衅。
程素素不与小姑娘计较,笑道:“想去就去,带上人,别挤散了就是了。”
赵娘子见她没有不开心,讪讪地道:“这就是个犟种,不晓得我怎么生出来的她!还不到后面去?”
珍姐不知道为什么犯了拧,就是抹不脸来不肯让步:“娘以前都答应的,我知道,是因为她……”使右手的食指尖儿微伸出一点儿轻轻遥点一下程素素的方向。赵娘子与通判娘子都搭下了脸来!这也太不礼貌了!尤其今日察觉知府娘子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憨厚无知。
赵娘子骂道:“你个小东西懂什么?别放屁!仔细你爹去锁了秃子吃几天牢饭,就都是脸造的孽!”
珍姐道:“爹是县令,得按律办事儿……”
“那也治得!书上杀和尚关庙的事儿多了!”
程素素看够了戏,才说:“您说三武灭佛?那是因为闹出格了。它要不出格,谁个与它计较?它老老实实劝导向善,朝廷当然许他分些好处,好处拿多了,自以为了不起,伤了国本,生出辖制朝廷的妄念来,不收拾它,收拾谁?”语气全不似平日里礼貌轻快,说得极缓,听得人心惊肉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