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的尸体如何处理的?”
原舟有些奇怪他对这件事情所表现出的好奇心,但听她语气又像只是随口一问,于是到底没有往心里去:“按常理来说或许就该通知家里人,不过她家人好像都没了,大约最后便是叫人将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秋欣然沉默一会儿,忽然说:“你能替我打听一下她家人的下落吗?”
这回原舟当真警惕起来:“你和她是有什么渊源?”
渊源?梦境中的求救声和呼喊声好像又在耳边响了起来,秋欣然不易察觉地轻轻捏了下被褥,才苍白着脸色随口糊弄道:“这个宫女……我之前好心借过她一笔银子。”
“你借她银子?你为什么会……”原舟的神色迅速从惊讶转为同情,最后问:“你借了她多少?”
“一大笔。”秋欣然神色低落道,“总之你帮我打听打听吧,实在讨不回来也就算了。”
这九成是讨不回来了。原舟大约想这么说,不过瞄了眼她的神色,到底忍住了没说,还好心安慰道:“无妨,你若急着用钱可以问我要。”
秋欣然因为他的话快速地翘了下嘴角,但很快又落下去,走神地瞧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模样。
原舟忽然想起她刚入宫的时候,脸颊圆润,明眸皓齿,像是哪座仙山上下来性别未分的小仙童。在宫中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眼里却已有了几分忧愁。
“师姐,你想回山上去吗?”见秋欣然愣愣地看过来,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你想留在这儿?”
“我总要回去的……”秋欣然笑了笑,她望着窗外落了满地的枯叶,轻飘飘道,“但人不能得陇望蜀,在山上的时候想下山,到了山下又想回去。”
第36章 宜拜访 “小梅,姐姐叫松,妹妹叫梅嘛……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秋天快要过去时, 秋欣然的病终于也渐渐痊愈了。她骑着一匹小马,跑去了城南的大业坊。坊中有几座道观,香火兴盛游人不少, 她错开人群, 按着原舟留给她的地址, 走走停停许多功夫,终于摸到了几间民居外。
住在大业坊的大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民居挤在一处, 外头一条沟渠,几个妇人在沟渠里洗菜, 路旁还躺着几个流浪汉。她走了一圈,没找到要找的人家,近午时分才牵着马走进了坊间一家食铺。
时候还早, 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老板娘送了饭食过来, 便坐在窗边同蹲在外头沟渠旁洗衣的妇人交谈起来。秋欣然本是随意听一耳朵,忽然听她问:“那柴大不是还有个女儿在宫里,怎么也不知道帮衬一下家里?”
外头的女人刻薄道:“大女儿当初也是被柴大卖进宫去的,换做是你, 你能回头给家里帮忙?”
“倒也是, ”老板娘摇着扇子晃了晃,“这么看倒还是她走运。”
二人又在窗边聊了几句旁的,等那妇人洗完衣服走了, 老板娘也起身准备到后头去。秋欣然忙叫住了她:“我同掌柜的打听个事。”
对方站住脚悄悄打量她一眼, 见是个生面孔也不免有些好奇:“客人要打听什么?”
“你们方才说姓柴的那户人家出事了……”她话未说完, 便见对方忽然换上一副警惕神色,忙急中生智,改了别的说辞, “可是那后头靠着槐树的那一家?”
“你找那家有事?”女人吊着眼角,防备心颇重的样子。
秋欣然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张口道:“我刚从外地回来,想在这儿租个合适的房子落脚,不知那家收不收租客?”
听她这样说,老板娘这才疑色才渐收,她摇了摇手上的蒲扇应道:“是那家,不过我劝你若要租房还是另寻他处吧。”
“为什么?”
女人瞥她一眼:“这有什么为什么的,这坊里这么多间屋子,你还偏要租那家不成?”
秋欣然笑起来:“实不相瞒,我今早在这坊里走一圈,那家的朝向风水皆是最好的一户,我住进去说不定也能跟着旺旺运道。”
老板娘一愣:“你是个看风水的?”见秋欣然点头,她又嘲笑道,“那你看得可不大准,那家若当真风水好,怎么会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怎么会?”秋欣然大惊,“以他家房子的风水不说大富大贵,保佑个家宅平安总是有的。”
老板娘见她不信,也放下手里的蒲扇在她对面坐下来:“你去坊里打听打听,便知道这柴大家的事情。他祖上原本有点积蓄,结果他这人好赌全给败光了。这样也就罢了,柴大这人还不怎么样,好不容易娶了个能干的老婆,稍有个不如意还三天两头在屋里拿老婆出气,真是个缺德玩意儿。
“他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头两个都是丫头,第三胎生了个儿子,把他乐得呦,但乐有什么用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养不起啊。正好那年碰上宫里招人,他就把大女儿给卖到宫里去了。为了这事,他老婆要死要活地跟他闹,带着剩下的俩孩子要走,那柴大肯定不同意啊,就说‘你走就走,儿子得给我留下’。当娘的不忍心,为了儿子只好又留下来继续跟他过。
“结果儿子养到六岁得了重病,天天只能靠小山参吊着命。柴大那没心肝的又打起他二女儿的主意。有天骗他媳妇去乡下找大夫,转头去人贩子那儿偷偷把小的也给卖了。他媳妇回来那天,哭声嚎得整条街都听得见……”
说到这儿,老板娘也心酸地叹口气,又接着说:“就这么着,小儿子到底也没救回来。他媳妇追去人贩子那儿想把女儿给要回来,结果哪儿还找得到人贩子的影子。当天晚上,她一回家就拿刀砍死了醉酒的柴大,又自己在房梁上挂了根绳子自尽了。”
她说完瞅了眼坐在桌旁沉默不语的女子,挑着眉问:“你说说,这屋子你还租不租了?”
“看来是我学艺不精,”秋欣然叹口气,又问,“不过那家女人死了实在有些可惜,若将来她女儿回来了,这世上岂不是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这世上有些亲人还不如没有的好。”老板娘叹一口气,“何况有多少人能回的来哪?”
说这话时,二人望着外头的水渠出神,秋末有叶子从路旁的树梢上叫风吹落下来,飘飘悠悠地落在了水面上打着转,很快随着水流不知往何处漂去。
那日从大业坊回来,秋欣然便回司天监销了假。白景明见了她,没说什么。只看了两眼,才说:“瘦了些。”秋欣然心头一软,忙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养养就胖回来了。”先生笑了笑:“你大病初愈,这段时间就先在各处打打下手,省得四处去跑。”
秋欣然得了这番照顾,之后便安心在司天监领了些闲事,整日坐在炉火边上,裹着个小毯子低头写写记记。一段时间下来,病分明是好了,瞧着却没有以往的精神头。
原舟看不惯她这个样子,那天兴冲冲地推门进屋,同她说道:“你先前找我打听的事情有影了!”
“你说哪一桩?”
“就是欠了你一大笔银子上吊死了,妹妹又叫人卖了那一家的事情。”
秋欣然放下笔,眼前一亮:“你查到她妹妹的下落了?”
“也是你算得准。”原舟坐到她对面来,脸上还带着点叫外头的北风吹出来的红晕,喜气洋洋地说,“你算出来卦象往东,我就找人去城东打听了一阵,昨天果然有了音讯,有个牙子前些天到了一批货,里头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就是从大业坊里来的,父母都死了,还有个姐姐在宫里。”
秋欣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追问道:“那……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原舟一头雾水,“我原本以为你托我找她的下落是惦记着你那笔借出去的银子,如今那小姑娘自身难保,你再想追债,我看是不能了。”
秋欣然闻言皱眉,斩钉截铁道:“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