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两个月前,他是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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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长转到9号手术间,见梁主任正抱肘跟台上的石主任聊天,就喊他道:“老梁,你们科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
梁主任回头道:“交班前有患者突然要抢救,抢救过来送去icu了,但是家属在我们科夹缠不清的。说好好的人,被我们治坏了。他要是好好的,来我们医院干什么?”
“什么患者啊?”
“上周手术的,胃溃疡,打开发现怀疑恶变为胃癌的那例。”
“哪有什么好吵闹的?”
“这不是昨天病理结果出来了嘛,患者不接受,家属也不接受,偏说出啊了二十多年胃药都挺过来了,我们这一手术,就说病人活不了多久了,是把手术做坏了。”梁主任摇头。“没办法,遇上这样糊涂的,讲不明白的。”
“那也不用你们全科都来晚啊。你们科四台手术,四台全晚来。”
“那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那走廊堵上了。要不是秦处长带了保安上来,今天的手术就不知道几点开始呢。”
“梁主任。”普外科住院总陈大夫探头进来。“我们那台麻醉好了。”
“嗯,我这就刷手去。”
梁主任往外走,石主任提醒他一句:“老陈那边手术的难度挺大的。”
“是吗?”梁主任站住脚,回头说了一句:“我今天这个肝癌也有点儿棘手。”
“难题都凑在一天了。”石主任喟叹。今天的肺癌也不好做。但是周主任要看老梁的肝癌,刘主任去跟陈文强的那天脑瘤,但愿姜麻能把这台麻醉看顺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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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护士长转到6号手术间的时候,发现李敏已经准备进入颅腔了。这个患者不到10岁,给护士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前天这孩子曾被推进手术室做了脑室穿刺引流术。其嚎啕的哭声,气得护士长把李敏和陈文强都数落了一顿。
——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不术前给药了再推进来?
李敏很委屈,术前与患儿沟通的很好,患儿也表示不害怕、不会哭,谁知道把他交给巡台护士,自己去换洗手服、这孩子要被推进手术间的时候,他开始大哭起来了呢。
最后只好把局麻方案改了,才得以顺利完成脑室穿刺引流术。然后陈文强就把患儿送进了监护室,由护士看护,他觉得家长所说的孩子听话、懂事儿等等,水份太大了。这孩子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怕!
监护室的护士在陈文强的要求下,任何人交接班都小心地看着这孩子。因为穿刺后留置在侧脑室的引流管,一直在引流脑脊液。这样做的目的是要缓慢降低颅内压,预防术中切除病灶后,压迫解除、中脑水管畅通了,以至减压过快,脑组织塌陷明显、进而导致发生颅内出血的可能,甚至出现脑疝危机生命。
这个患儿也是今年截至到目前的、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关系、单纯就是因为病情严重,没用排队等候、就被陈文强破格收入院、提前做手术的患者。
小患者实际是九周岁半。在一个月前出现阵发性、针刺性的头痛,以枕部明显,加重一周,入院前三天出现了恶心、呕吐等症状。当地医院检查,脑ct发现第四脑室、小脑有占位性病变,不规则的略高密度影,双侧脑室扩大。
立即就转诊到省医来了。
陈文强上周收他住院的当天,就安排他做了mri检查。结果是第四脑室、小脑有一类圆形的占位病灶,呈等t1、长t2信号影,注射造影剂之后病灶强化明显。
病变位于中线,类圆形,中心有囊变。基底部与小脑蚓部有明确关联,向前凸入四脑室内。四脑室上面有扩张。
而患儿除了急剧的视力下降,再未有阳性体征。眼科会诊结果是视神经乳/头水肿,边界模糊。
但是陈文强和李敏等人的感觉却不好。孩子年龄小、起病急,通常意味着是恶性肿瘤。虽然是以颅内占位性病变梗阻性脑积水收进来的,但实际上他们比怀疑(室管膜瘤?)更倾向与(髓母细胞瘤?)的诊断
陈文强向患儿家长做的术前交代,就是恶性肿瘤的可能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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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手术要采用枕下后正中入路,这是李敏做过很多次的一个径路。手术的第一个要点就在体位的选择上。
俯卧位和侧俯卧位。
前者有利于显露和打通导水管,但这个体位对护理要求高,对气道管理的难度也大。同时也增加了手臂的操作距离。
后者降低了护理的难度等,但是侧方手术由于肩部的阻拦,也增加了到达术野的距离。考虑到孩子小,肩膀宽度等,最后还是选择了侧俯卧位。
李敏给麻醉后的患儿摆体位。她在马大夫帮忙抱住患儿的情况下,将患儿的整个身体“轴”式侧俯卧,同时让患儿的下颌尽量靠近锁骨窝。
固定好头部和身体的位置后,李敏请陈文强检查。
“老师,你看看这样可以了吗?”
“唔,可以。划线吧。”
李敏接过冯姐递过来的龙胆紫棉签,从前囟点开始,沿着正中向后画到颈椎c7,在枕外隆突上1cm打了一个x,然后从c7逆行向上摸到c4的位置,再打了第二个x。
两个x之间就是这次手术的切口。
陈文强检查后确认无误,说:“刷手吧。”
手术开始了,陈文强刷手后穿好手术袍,抄手看着李敏带着马大夫去做。
……
从术前画线的两x之间切开,分开皮下组织后,李敏顺利地找到了“白线”——项韧带。这是颈部肌肉附着的双层致密弹性纤维隔膜,内里有少量的血管穿行。切开“白线”到达颅骨,分离骨膜后,暴露手术需要的、至关重要的几个骨性标志:
枕外粗隆、上项线、下项线、枕骨大孔后缘、寰枕关节、寰椎后弓等。
“慢一点儿。”陈文强提醒李敏。
“是。”
李敏放慢速度,按照预定的手术方式,取下骨瓣后,要切开硬脑膜了,陈文强才上场了。但他也没接过术者的位置,他让李敏继续做。
“y”形切开硬脑膜,暴露小脑左右半球、枕大池,打开枕大池,清理小脑表面蛛网膜。李敏一边做,陈文强一边给实习生讲解。间或陈文强也会问李敏,比如现在:“你钳子下面的是什么血管?”
“小脑后下动脉。”
“小拉钩。”李敏要了拉钩,塞给陈文强和马大夫一人一个。“把扁桃体拉开。”
这个扁桃体是小脑扁桃体,而不是喉部的那个。(笑)
李敏一步步稳定地向前操作。这就好像是从省院下班回家一样。认识路,可以很顺利地从17层大楼的东侧门出楼,穿过省院的东大门,过一条小马路,就到了宿舍区。
现在李敏熟门熟路地把下髓帆切开,就将第四脑室及其底部暴露出来了。切开小脑下蚓部,肿瘤暴露出来。
——灰红色的一团、看起来与鹌鹑蛋相仿。但很不幸地,这一团肿瘤组织与四脑室底部室管膜有粘连。
术前看片子就怀疑手术将要在这里遇到麻烦的,果然如此。
尽管术前李敏考虑到可能会错过午饭,但是鉴于肿瘤粘附紧密,她和陈文强交替做术者,也用了三四个小时,才将其终于彻底地剥离下来。
……
“行了,小李,你下去休息吧。”
“好。”李敏也感觉累了。她离开手术台,就坐到麻醉刘主任的凳子上。
“还行吗?”刘主任关切地问她。
李敏点点头:“还行。”
“老柴昨天下班就去看穆杰,回来说他睡得可香了,好像几天几夜没睡似的。是不是啊?”
“他前晚在火车上一夜没睡。”
“噢,那就难怪了。他那脚没事儿吧?”
“昨天陈院长、梁主任,还有向主任、王主任会诊了,说现在看着没什么。就好好养着了。”
“你说他遇到的这事儿。唉,看着了不管不行,这要是落下什么残疾了可怎么办?”
“是啊。”李敏现在最烦听见落下残疾这几个字。“师姐,我饿了,我回去家吃饭去了。”
“好,那你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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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出了手术室,就见手术室和电梯的空间,还有不少家属在等候呢。她刚想穿过那些家属去按电梯,就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李主任,我儿子怎么样了?”
是患儿的父母亲。
“肿瘤已经完整切下来了,很快就能出来了。刚才不是让你们家属去送病理了吗?”
“那我家孩子什么时候能出来?”
“很快的。一会儿就能出来了。”
“手术好做吗?”患儿的亲属们都围了过来。
“非常不好做。肿瘤与周围粘连的紧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那个你们让让,我回去有事儿呢。”
路让开了,患儿的妈妈跟在李敏身边说:“李主任,等会儿一起去吃饭吧。”
“谢谢啦,我还有别的安排。”
“那你中午也得吃饭啊。都这个点了。陈院长他们马上就出来了,就大家一起去呗。”
李敏按下电梯,她始终笑着对患儿妈妈轻轻摇头拒绝。患儿妈妈一直看着李敏进了电梯,看着电梯下去了,才没奈何地放弃了。
“她不去吃饭?”
“她说有事儿。昨天我就问过十一楼的那些患者,谁请吃饭她都不去的。十一楼做完手术去吃饭的就是进修大夫、实习生和手术室的护士。”
“那咱们也不能不预备的。”
“别看年轻,人家是主任的。一般主任都难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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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把白大衣挂去换药室,然后去主任办公室拿大衣。严虹妈妈见她这么晚才下台,赶紧把牛奶端给她:“先喝点儿,还热乎呐。”
“好,谢谢阿姨。”李敏也没客气,端起杯子就把温热的牛奶灌进肚子里半杯。
“再吃一个鸡蛋。”
李敏喝牛奶的功夫,严虹妈妈敲开一个鸡蛋。
“我早晨吃过鸡蛋了。”
“你一个你儿子一个。你快吃吧。这都几点了。”严虹笑吟吟地帮着她妈妈劝李敏。
李敏接过剥了一半的鸡蛋,就着牛奶吃。
“手术挺难吗?”
“嗯,与周围粘连的厉害。石主任他们那台也不好做,潘志下台了?”
“也没有。”
“你们外科真辛苦。难为个女孩子了。”严虹妈妈很同情李敏。
“还行,习惯了。其实妇产科比外科也轻松不到哪里的。”
“是啊,女孩子当内科大夫多好。”
李敏把最后一点儿鸡蛋塞嘴里了,笑笑没接这话。而严虹身边的小人儿,这时候开始哼唧了。
等李敏把牛奶也喝完了,严虹说:“妈,潘安尿了。”
“是吗?这小子。”严虹妈妈去拿暖气上烘着的尿戒子。
“敏敏,我跟你说这小子这臭脾气啊,只要有人吃东西,他不是拉就是尿的。从昨天下午抱回来,连着三顿饭加上一顿宵夜,他都是这么干的。”
李敏愕然。看着严虹那样子就问:“那你准备怎么办?背着他吃饭?”
“有什么办法啊,只能停下来给他收拾了。”严虹顺手轻轻地在潘安脸蛋上摸了一下:“你这个小磨人精。鼻子怎么这么好使。”
等她们母女俩把尿戒子换完了,李敏抱出大衣说:“给我吧,我带回去给小艳。那个骆大姐没来?”
“就这一块尿戒子,先放着吧,等小艳晚上一起带回去。苏颖早晨打电话过来了,说骆大姐最快要下班前才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