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占大公官邸的起义军首领费列尔·南迪不仅占领了原先的官邸,并接管了城中大大小小的行政部门,掌控了城中的一切战略要害,取代了亚格兰成为贝城这座城池的直接掌管者。这个原本是塔伦的下层骑士的男人,有着烈马一般的暴烈脾气和一身蛮力,冲进大公官邸的时候,几乎就要把当时坐镇官邸的亚格兰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捆起来祭旗,如果不是当时费列罗身边那个有眉清目秀的文雅青年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也许亚格兰三长官之一的修格枢机卿的所遭受便是不止软禁这样额尴尬的处境。
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为亚格兰的枢机卿,沦落到这样一种境地,不能不说一种耻辱。
然而修格·埃利斯对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气急败坏。
“修格大人。”卡捷琳·杨秘书官来到他的居室时已是凌晨,女子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微微垂下遮掩了茶色的眼睛,“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什么时候了?”修格抬起头来,许是过于劳神的缘故,俊朗的五官微微流露出些许的疲态,眉眼尖却是一片清朗,接过秘书官递过来的茶盅。
“凌晨两点。”
卡捷琳挺直了腰身,静静地看他从那一壶宫廷普洱的底座里掏出一个蜡丸,细细揉碎了,将已经捏成丸状的纸团摊开来。
“最近城内的情况如何了?”飞快扫视一遍手里皱巴巴的信纸,修格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凑近烛台燃尽了,方才淡淡地继续问她。
“费列罗·南迪接掌了贝城所有的防务,并且会见了贝城中的行政职能官员,并发布告示,以贝城为首,拜丁、科伦等三座城池脱离亚格兰的势力管辖,并将逐步将整个塔伦从亚格兰人的铁骑之下拯救出来。”
“是说要实现塔伦的独立么?”修格冷笑了一声,“他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不过最近,似乎……”卡捷琳微微停顿一下,似乎是不知该怎样称呼这样一支□□队伍,斟酌了一下选取了一个自己认为比较妥帖的用词,“贼军,内部出现了分歧。”
“连续十天,贼军对于□□之后善后并不理想,原先对于民众所作的承诺并没有得到兑现,反而出现了军士欺压、掠夺民众的暴力事件,城中的治安比以前更加不容乐观,费列尔根本无法对他的部下做出约束。而针对此后的计划,他们亦没有拿出妥帖的方案,各持己见,争吵不休。今天早上在议事厅,费列尔·南迪与法萨克·弗格甚至动了手。”
“法萨克·弗格?”修格微微眯起眼睛来,“就是当时劝说费列尔善待亚格兰官员的那个眉眼清秀的年轻人么,是他们的军师?”
“是。”年轻的女秘书官仅仅是点了一下头,在没有任何补充式的赘述。
自己的主官虽然身处被软禁的尴尬境地,但对于外界消息的掌控比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减弱,对于即将面临的对手,早该有着相应的了解。
不出所料,修格会意地点点头,勾起薄薄的唇角来:“再去泡一壶普洱来可好,今晚会有客人来也说不定呢?”
客人?
卡捷琳愣了一下,水波不兴的眼里掠过一丝涟漪,正欲说什么,叩门声清晰地响过三下,得到修格的示意之后前去开门,却见站在面前的清雅男子,水蓝色的飘逸长发高高束起,一袭轻便的白色衬衣,眉眼清俊如水,微微扯开嘴角,单手握拳按在胸前,略略倾了倾身子:
“深夜前来打扰,实在是冒昧,修格大人。”
法萨克·弗格,看上去是个连一柄剑否没有办法正确握在手里的文弱青年,却是这次□□军队的智囊人物,容颜俊朗却显清瘦,骨骼清奇,披着淡白的天光站在那里,益发清朗如月。
然而翻遍整个的大陆以往的史册都不会找到“弗格”这个姓氏的出处,由此便可知眼前这个塔伦青年绝不会有着多么显赫的身家背景,充其量不过是个身家清白的平民。
当然,修格自然不会无知到用身家背景曲揣摩自己的对手,抑或盟友。
相反,那些脚踏实地白手起家的人远比贵族家门的纨绔子弟要有潜力得多,比如死去的菲利特·加德一级上将,和现任帝都军统领卡诺·西泽尔。
同样的,这样的人一旦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危险性也是难以估量的。
修格站起身来,略略回了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卡捷琳将他让进门来,年轻的银发公爵淡茶色的眼里不动声色,嘴角微微噙起一抹弧漪:“阁下太客气了,说起来本官还欠阁下一个人情。”
两人在书案一侧的茶几旁坐下来,卡捷琳·杨悄然阖上门,为不速之客端上茶水,便默默垂手站在主官的身后。
余光扫过修格·埃利斯线条犀利的侧颜,直觉一切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法萨克·弗格微微笑了一下:“传闻说修格·埃利斯公爵大人性情倨傲,眼高于顶,想必并不屑于受人恩惠。”
“该还的人情本官绝不推诿,所谓睚眦必报,本官是,柯依达公主是,远在帝都的皇帝陛下也是。”修格抬起眼睑,淡茶色的眼里掠过一丝犀利的光芒,似是承诺,又是在警告。
似乎是听出了言外之意,法萨克只是莞尔:“塔伦必须掌握在塔伦人的手里,而不是作为亚格兰的殖民地而存在,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我们就已经做好承受贵国皇帝陛下的怒气的准备。”
“那么,贵军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修格的嘴角嚼笑,“是继续进军掌握塔伦全境,还是挟持本官向帝都要挟,迫使亚格兰势力撤出塔伦?”
对面的儒雅青年微微沉吟,没有说话。
修格眼底的嘲讽易盛:“听说最近贵军内部的纷争不断,即便是阁下您天纵英才,也是举棋不定了吧?”
法萨克·弗格微微侧眸,打量眼前开始散发出凌厉气息的银发公爵。
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笑了声:“看起来,大人虽然踏不出房门,消息却很灵通。”
“我知道的还不止于此。贵军虽然控制了贝城,但情形却不容乐观,你们的首领无法约束手下的行动,之前向贝城百姓所作的许诺几乎无法兑现,这十来天城中的混乱程度有增无减。更有甚者,根据最新的消息,我国柯依达亚格兰公主率领50万神鹰军已经抵达康帕斯,剿灭了企图叛乱的阿代尔家族,随时都会挥师南下,直取贝城。”
修格曲起修长的手指叩击茶几光滑的表面,发出清脆额声音,对面水蓝色头发的年轻男人定定地注视他良久,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将双手□□裤袋:“我一直在想,即便没有东平军的支援,大人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宪兵都去了哪里,现在看来大人其实是故意的。”
“其实阁下心里再清楚不过。”修格无声的冷笑,站起身来踱到他的面前,犀利的视线刺进对面男人湖绿色的眼底,“你们之所以能够攻进官邸,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民意,而是有人在蓄意煽动民心!你们掌控贝城的势力,有多少是真正的塔伦人?我不知道洛林·阿代尔与你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但是阁下,洛林·阿代尔已经败北,而整个塔伦的驻军几乎全是东平军,只要柯依达公主殿下在康帕斯振臂一呼,那么你们的军队将从内部开始崩溃!”
法萨克·弗格没有作声,额前一两丝水蓝色的碎发倏然垂下,拂过浅绿色的眼睛,略略觉得发痒,索性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是一片云淡风轻,浅浅扯了扯嘴角:“塔伦人安逸得太久,早已忘记了征战的滋味,但血腥暴力可以带来恐惧与震慑,也可以唤醒他们迷失的记忆。”
“我不否认。”修格轻笑,“但是阁下,如果仅是这样,你就不会来找我了吧?”
法萨克微微笑了下,没有说话。
“其他人是因为利益的纠葛而争吵不休,而阁下则是看清了局势而担忧着。”修格没有再看他的表情,“相信阁下此刻必定十分失望,因为这些所谓的义军为的不过是个人的私利,而不是塔伦民众的幸福,他们的所为与强盗并没有任何分别。”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修格大人,这并不代表塔伦人永远不会奋起反抗。”
“塔伦的位置太重要,即便仍然是独立的邦国,迟早有一天它也将成为古格与亚格兰逐鹿的战场,而很遗憾,现在的塔伦无力改变这种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