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煑番外.白夜】(1 / 2)

清水煮白菜(NP) 齐天 7567 字 1个月前

(一)

第一次遇见她时,她很狼狈。

那不是几缕微不可闻的香气,对我而言,它们如同满布铁刺的长锚,席卷着风暴而来,呼啸着扎进颅腔深处?,勾绞出那些最难堪最肮脏的往昔。

我甚至以为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而唯一不同的是,她蜷缩在光明里。

喉咙干涩,我听见自己问她:“你是谁?”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不确定的语气请求我帮她开一个房间。

我突然后悔打开了这扇储物间的门。

(二)

真实的自己太过脆弱,于是我筑了一个壳。

每天戴着不同的面具游走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不敢让别人发现我的一丝破绽。

绷着脸将她送到房间,我找了借口便落荒而逃,可最后又鬼使神差的回去。

mk-2严格来说并不是我开发的,我只是它的改良人,可我也是第一个实验体。

那个人从没把它当药。

他既是天才又是疯子,他的初衷不过是想欣赏我和母亲的更多丑态,于是调配了这些“小玩意”。

在把疯子送进精神病院后,我重启了这条线的研究。

至于为什么要进一步开发,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或许只是以浸泡在恐惧之中来希冀摆脱恐惧。

那个人留下的一切,我都要最大化的利用,企图凭此来欺骗自己没有逃避。

(叁)

她虚弱匍匐的样子像我,可她与我并不是同一类人。

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一簌火。

我忽然被她身上的这种决绝所吸引。

我的人生,有叁分之一是在家族中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有叁分之一是在粗暴冗长的折磨里沦为供人狎玩的奴隶;还有叁分之一则割裂成正反两面,白天是矜矜业业上班的平凡人,晚上是秦氏唯一的家主。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代入扮演好任何一个角色,我靠这样的本领活下来,我还要靠这样的本领活下去。

可我又痛恨我不是纯粹的我。

(四)

我憎恶肢体接触。

事情过去多年,被疯狗咬的惨痛惊惧还弥留至今。

第二阶段的药效勉强过去,只余下副作用。

或许是太难受了,她哭的很委屈,迷迷糊糊中说了不少话,那种感觉很微妙,麻木中有什么在悄悄苏醒。

浑身的弦缓缓松下。

这份安宁结束于天亮前,我收到了吴四发来的邮件。

(五)

很可笑,我竟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给我安宁是药,令我留恋是毒。

人一旦豁出去,脸皮的厚度自己也没法想象,在她面前我半真半假的演着,无耻又快活,可演着演着就真实到让我以为,和她嬉笑怒骂的那个人才是我自己。

她慌慌张张,拿我无可奈何,偏偏最后嘴硬心软到去药店买药时,不忘先送我一份。

我不想让她吃那个药,毕竟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正如说一个谎需要拿无数谎去圆,如果此刻告诉她真相,以她的处事风格,恐怕再也不会搭理我。

我想,哪怕晚一点,我也必须要让这个谎言成真。

(六)

我先看到了她,继而才发现她身边的人是白姑,但白姑好像没有认出我。

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遇见白姑。

十多年前白姑救了我,十多年后我无意中“救”了她的女儿。

这像一场注定会有的报恩,又像白秦两家注定不会轻易结束的纠葛。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不止一次听见有人把我的母亲和白姑作比较,或是那些瞧不起我母亲的亲戚妯娌,或是那些暗地嘴碎的下人……

稍大一些后,我在母亲的日记里又看到了更多冰冷残忍的刻薄话。

结婚前,他们数落母亲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没有白姑的家境上乘,结婚时他们讥嘲母亲是未婚先孕、奉子逼婚,哪里有白姑的大气体面,结婚后他们依旧嫌恶母亲是个花瓶摆设,不如白姑能帮到家中的产业。甚至还有人说,是母亲把爷爷奶奶克死了,而且不仅祸害了秦家,还拖累了白家的老人。

我对这些都很不服气。

我讨厌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白姑,讨厌那些势力的亲戚,讨厌那些聒噪的下人,甚至有点讨厌我的父亲。

凭什么因为他,就要让母亲受这么多的委屈?

在偷看了母亲的日记后我与他大吵了一架,他本是个对家人很有耐心的人,却也招架不住我歇斯底里的当众吵闹。

在场的人谁都劝不住,母亲来了也没用,最后我骂够了扭头便走。

他还在后面不忘大声教训我:要我冷静,要我不要插手大人的事,要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嗤之以鼻。

隔天上学时,我把他送我的那块玉给丢了。

(七)

那是他送我的最后一块玉。

自记事以来,每年生日他都会送我一块玉,母亲要我好好戴着,说玉可以辟邪保平安。

我如此不以为然,很快就得到教训。

丢了玉的下午,我被人绑架,两个小时后,在那间陌生的小屋里,我看到了母亲。

绑架的人拿我要挟她,她不得不来。

后面的几天很混乱,我们被蒙着头辗转于不同的地点。我又饿又困,手脚被绳子捆得发麻,意识逐渐涣散,母亲的低泣声在我耳边越飘越远。

再醒来的时候,我以为噩梦结束了,却不料,真正的噩梦才刚刚拉开序幕。

(八)

盖棺前,我见了父亲最后一面。

入殓师竭力缝补,也难掩他脸上那条骇人的深长刀口,从左侧的眉骨一直到右边的下颔,狰狞怖人。

律师在灵堂上宣读他的遗嘱,我和母亲跪在地上接受审判。

后来我才知道,玉里镶嵌了微型的追踪器,每年一换是因为电池的寿命有限。

更后来我又知道,就算我不丢那块玉,这场密谋布划好的绑架也依旧会发生。

我逃不过,母亲逃不过,父亲也逃不过,没人能逃过。

因为秦家出了叛徒。

(九)

父亲走后的一星期,我与母亲才体会到真正的人情凉薄。

秦家的势力错综复杂,除了吴叔,其他人都变了。

我们被下人传话去大堂。

平日里聒噪不休,倚老卖老的那些人难得安静。

大堂中央跪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母亲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蒙住我的眼,把我牢牢锢在怀里。

“秦二爷,您放过我……我是被冤枉的!”

疯子并不理会那人的辩驳,只走到母亲跟前,语气轻软,又十分慎人。

“柳莺莺,把手挪开。不然,下一个待在那的,可能就是你怀里的……小东西了。”

(十)

我的手被母亲攥的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

疯子当着帮中元老们的面,将那个叛徒吊起来、一刀刀地活剐了。

对他而言,那人仿佛不是人,而是待宰的牛羊。他手起刀落,生生将活人剖成一副骨架。

擦了擦手,他转头轻飘飘的念了一句,“如有违誓,千刀万剐。于叔,您说是不是呢?”

被突然点名的于叔受了吓,一改往日的强硬,讪笑道:“秦小侄,你说的是……帮里的规矩,大家都懂。”

“哦?那于叔是自己动手?还是要小侄代劳?”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对秦氏忠心耿耿,何来违誓?在座的都是帮里的老人,我于明波为人如何,大家都清楚!”

“那谁愿意来替于叔澄清一两句呢?”疯子扫视了一圈问道。

人人只低着头,缄默不语,于叔心虚的气急道:“你们倒是说话啊!”

疯子嗤笑一声,“说话?铁证如山如何替你说话?”

“我……”于叔面色惨白,他们定是事先就谋划好的,否则怎会没有一人敢出声?

“……秦衍,我这次不与你计较!你没有证据休想血口喷人!”进大堂前他们的武器就被代为保管了,于叔甩袖想走,却被人拦下。

“秦衍!我可是跟着你爹打拼过来的!你这么做真是要寒了帮里老人们的心!”

神情中满是不屑,疯子接过下人递来的钢棍,朝于叔的膝盖打去。

“证据?自然是有的,其他人已经看过了。至于你?不必看了。”

于叔虽已年老,但终归仍有两分年轻时的腿脚,第一下侥幸躲开了,可再能躲又哪能比得了疯子的身手,钢管敲碎骨头的咔嚓声清晰明了,接着疯子又剁下了他两只手。

“于叔,小侄不喜欢您这样开玩笑呢。”

(十一)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于叔。

这个宅子彻底从家变成了牢房。

我和母亲被关在里面反复折磨,疯子用尽了方式羞辱她,我却无能为力。

每日每夜被喂下的药,抽尽了我浑身的气力,竟连走路都显得费劲。

终于有一天母亲被逼到了尽头。

隔着玻璃门,她站在阳台说:“煑儿,如果没有我,秦衍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他恨我,是我牵连了你。”

“如果我死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阳台里的点了根母亲最爱的杏子香,随着最后几缕白烟消散。

她爬上窗子,“砰”的一声。

宛如失去翅膀的可怜莺鸟,飞出囚笼后,也再回不到天空。

院子里的下人惊叫开来。

我终于拿椅子敲碎了被反锁的玻璃门,踉跄着赶到阳台。

(十二)

眼下是一朵缓缓绽放的红花。

母亲解脱了,下一个该是我。

我往窗台上爬去,却被人扯着领子拽下来,扔在一旁。

“柳莺莺以为她死了就能解脱了?”

“她解脱了?”疯子癫狂的气笑道。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他大声喊:“对!她解脱了!你休想再折磨她!”

疯子蹲下来盯着我,“你长得越来越像阿云了。”

如同蟒蛇的舔舐。

“恶心!”我狠狠咬他,眼神愤怒地瞪向他,“变态!”

他脸上的温情转瞬即逝,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陡然阴鸷,毫不费力地掐住我的脖子低语道:“小煑,你听说过什么叫做母债子还吗?”

“这些事轮得到她柳莺莺说不吗?”

“她死了?”

“没关系。”

“换成你更好。”

(十叁)

母亲还在时,我以为我们已经被践踏到毫无尊严。

只是还不曾想,竟能狼狈到这个地步。

那晚之后我发了叁天烧,我多想自己就这样烧死好了。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也成了一种奢侈。

(十四)

破碎的镜片里映出那张和父亲相似的脸。

疯子让我恶心,恶心到令我开始嫌恶自己。

我割腕未遂,被暴怒的疯子狠狠扇了几巴掌。

他用链子把我拴在床边。

我僵硬着一动不动,他开始仔仔细细的往我脸上抹药,好似生怕这张脸,这具身体,会留下不该有的疤。

多讽刺。

(十五)

我尝试了很多种自杀的方法,但都没有成功。

最后被疯子像精神病患者一样绑起来,时时刻刻地监控着。

没有窗户的空白房间,只有一盏够不到的灯,及一张塑料床。

我的所有抵抗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威胁力,仿佛只是些愚人愚己的小把戏。

(十六)

最后只剩下绝食。

我天真的以为,这次一定能如愿以偿。

然而疯子让人插着管子把流食灌进去,喉咙火烧一般的疼。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后来我就麻木了。

我终于明白,这是一场选择权不在我的恶趣味游戏。

我连退出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疯子偶尔会觉得,操控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并不是什么有快感的事情,可变相的驯化臣服,又令他十分满意。

(十七)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

突然有一天,疯子跟我说,“有人要见你。”

他从不让护工以外的人见我。

我像被特赦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宠物,终于又穿上了人的衣服,跟在疯子的身后去见了那个人。

白姑。

疯子自以为掩饰的极好,我默默地吃饭,并不开口参与他们的话题。

一个月后的某天,吴叔带着人把我救了出来。

吴叔说,白姑把疯子关起来了。

(十八)

我不知道白姑是怎么做到的,她看着我,目光中浓稠复杂的情绪渐渐消散,白姑什么也不问,甚至没有半句安慰的话语,但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更加难堪。

“秦家……你想接手吗?”

“嗯。”我毫不迟疑。

如果一个人仅是温柔善良,那她必须在某种庇护下才能正常生长。

一旦面临动荡厄难,就立马暴露出原本的内核,一种叫作懦弱的东西。

我绝不想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

我恍然理解了为什么众人都夸赞白姑的熠熠生辉,因为她是一个永远把刀握在自己手上的人。

“秦衍……”白姑顿了顿,“把他送去美国的精神病院如何?”

“当然,这家精神病院,我也会一起转给你。”

我知晓白姑的意思,她想要留秦衍一条命,却把报复他的机会全权留给了我。

(十九)

疯子被关进医院后,白姑用了一年的时间教会我打理家业。

那些见得了光的,见不了光的,白姑从不隐瞒,她说:“这些都是秦家的,你是家主,将来自会决定它们的去留。”

我十八岁之后,白姑便不再露面,她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她。

白姑没有留任何的联系方式,她知道,我能够找到她,而我并无困难,不再轻易打扰。

(二十)

我和现实的世界脱轨太久,却像正常人一样融入社会。

医科大学,工作,秦氏。

生活周而复始,无趣、平静,一切都于掌控下,再也难起波澜。

“这是我妈,白丝丝。”白菜有点紧张的介绍道。

冬日里的风有些刺骨,甚至连表情也微微凝固,“伯母您好,我是秦煑。”

白姑和颜悦色:“你好。”

这是不曾想过的重逢。

(二十一)

“那孩子大致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谢谢你救了她。”

秦氏的一家茶馆里,白姑很诚挚的说道,她看了看我,表情有些欣慰,“这么多年过去,你做的很好,这样我对他们也有了交代。”

语气中竟带了些许赞赏。

“白姑,您客气了……我和白菜……”我想开口跟白姑解释,我与白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话到了喉咙,又被生生咽回去,白菜不知道我的过去,可白姑清楚,我看的明白,白姑很爱她的女儿。

既然深爱,又怎么会允许她和我这样肮脏的人有所染扯?

(二十二)

“秦煑,”白姑看着我,“菜菜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我从不干涉她与谁交往,我亦没有替她选择的权力。”白姑郑重道:“我只希望,你做任何事,都不要伤害了她。”

“嗯。”被高高吊起的心脏又轻轻放下,我竭力平静的回答道,“那几个人已经抓到了,您看我这里处理可以吗?”

白姑颔首,“那些人按你的想法做吧,曾家留给我。”

桌子上是曾家的资料,n市的曾家根基尚浅,并不难解决,白姑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坐姿僵硬的我,提醒道:“你不是还要去家里见白菜他们?”

(二十叁)

我拖着行李箱进了门。

装疯卖傻对我来说是件游刃有余的事,我决定给白菜一个机会。

我知道我这么说显得荒唐可笑。

可我确实这么想。

她不出所料的被激怒,明明气的浑身颤抖,却按捺着火气让我离开。

我离开了。

心底里那颗刚刚苏醒的幼芽又被迅速冷冻起来。

只这一次,就一次,白菜,我只放弃一次。

像被收回奖励,嚎啕大哭的幸运儿。

(二十四)

出门的时候撞上了白姑,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嘀咕道:“你们年轻人……我看不懂……放心,白姑不是虚喊的。”

我头也不回的跑了。

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满面泪水。

“叁十岁的人了!哭什么!我都不哭。”我抬头看见白菜,她凶巴巴的关怀语气像天籁般撞进我的世界,让冰壳碎裂。一双拖鞋也因奔跑变得脏污难看,却令干净的暖意充盈了心尖。

那一刻我想,我不会放手了。

食髓难弃。

(二十五)

我很喜欢与她的肢体接触,没有往常被旁人触及的神经性恶心。

所有的欲望和阴霾都一同被那份温柔缱绻细细包裹,净化成纯白。

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我不免有些嫉妒那两个人,但又庆幸自己来得不算太晚。

至少,没有错过,不是吗?

整个人都处在异常兴奋的状态,我伸出手臂将她锢得更紧了些,“不要闹。”她呓语着撒娇。

(二十六)

秦氏的药厂距离公寓不远,地下二层只有特殊的芯片卡才能下去。

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被关到这里的人,成了所有新药的实验体。

大多是些赌徒,死是容易的事,可是他们死了,谁来还那高昂的债呢。

人死了,可利用价值就很低了,活着的时候,应该物尽其用。

(二十七)

“秦爷。”阿木带着我去了关他们的房间,“人按照您的吩咐,没大动。”

“嗯。”我点头,在没有帮她出气之前,他们怎能轻易损伤呢。

尽管在常人看来他们都还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并非无可救药,但我不是一个正义的人,更加不相信什么法律的审判。

“给他注射。”

“是。”一旁的监管者从箱子里取出注射器,曾钧惊恐地大喊:“不!你们要给我注射什么!你们这是非法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