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是钢筋混凝土浇铸的平板,涂着白色的乳胶漆,正中安了一盏长方形的白色塑料壳吸顶灯。
这就是洗手间的大概外貌,不会有暗室、秘道,也没有能容下一个成年人藏身的柜子,而大明星关宝铃就是在这里消失掉了。
我把水龙头开了关、关了开,足足放掉了半方水,也没看到有“水倒流”的情况出现,愤愤地在心里咒骂了鼠疫七八句,走出洗手间,去楼上卧室。连续两晚没睡好,身体倦怠之极,特别是来寻福园之前,还经过从开罗到北海道的长途飞行。
卧室非常干净,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全都是一色雪白的床单、枕套、被子,带着清新的香气。我来不及脱衣服,便一头扎向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身子蠕动了几下,立刻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这次,再不做梦了,香甜无比地大睡一气。
一觉醒来,满眼阳光刺眼,已经是正午时分。
我翻了个身,斜着向门外看,视线里正好能看到那尊手捧座钟的雕像。
“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从昨晚关宝铃消失后,座钟就一直没有响过,对不对?”我用力抓了抓头发,刚刚睡醒,思想灵活无比。的确,在紧张地寻找关宝铃、跟鼠疫对打对话的过程中,一直忽视了座钟的存在。而在关宝铃失踪前,它曾发出连续敲过八次的怪事。
猛然一激灵,我从床上弹了起来,把被子也掀到了地上。
此时,客厅里光线充足,隔着五六米远,我能看到座钟的表蒙子是开着的,那枚莲花钥匙仍旧插在上弦孔里,把座钟的分针卡住了,所以座钟实际早就停摆。
我走到雕像前,看着这只座钟。
记得上午插上钥匙离开时是在十一点,而钥匙插在八点钟方向,此刻把分针卡住后,连时针也连累得停在十一点四十分的方位。
“如果昨晚听到的钟声是八次,至少会代表八点才对啊?为什么表针停在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而敲钟声却乱七八糟,毫无规律?”
这是个巨大的疑点,我在雕像前来回踱了四五趟,拔下钥匙,看了看自己的腕表,把表针拨到正常行走的十一点五十分。
此时,不免突然想到这么一件事:“上次腕表与座钟,一个在晚上八点停止、早上八点恢复,另一个则是正好停在早晨八点钟——这次呢?无意中停在昨天的十一点四十分,直到今天又开始恢复运行,中间失去了二十四小时……一切会不会存在某种奇怪的联系?”
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十二小时周而复始地在圆形表盘上重复运行着,实际外面的世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迅速变化,绝对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十二小时时间。
从前的学校教科书上,曾有这样颇具哲理性的话: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设想一下,如果有某个“人”或是动物,生存区域就在这个圆形表盘的时针或者分针上。他没有机会接触表盘以外的世界,也终生无法从表针上逃逸出去,那么,他的世界,会不会是一直都在单调重复着,从十二点走向十二点,再走向另一个十二点,一直无限循环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我又打了个寒颤,如果那种情况的确存在的话,简直……太可怕了!在一个没有意义的“圆”里面,开始并结束自己的一生,无论怎么想都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在雕像身上,我似乎发现了某些事的头绪,但思想深处的灵感如白驹过隙,一时间还是无法捕捉。
“风先生,可以吃饭了吗?”楼梯口传来安子彬彬有礼的声音。
她今天也换了新衣服,无独有偶,竟然也是凸显淑女气质的西服套裙,不过颜色却是典雅文静的烟灰色,极其浅淡飘逸,恰到好处地把年轻女孩子的细腰表露无遗。漆黑的头发则盘成一个古典的日本髻,显得比昨天的垂发更加成熟稳重了些。
我对于日本女孩子向来没有特别的好恶,既不喜欢也不厌恶,平淡如水而已。
“好的——哦,安子,我想请教你一下,这尊雕像佩戴的宝剑,能不能拔出来?”
我指着那柄青铜剑,很客气地向她请教。
安子款款向前走了几步,做了一个典型的日本人鞠躬动作,轻声细语地回答:“风先生,萧小姐试过很多次,拔不出来,或许是跟剑鞘铸在一起的吧?”
剑鞘上刻着飞龙、凤凰、麒麟、巨蛇等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珍禽异兽,精美纷呈,我实在不相信外表如此华美的工艺品,能粗鲁地把剑跟柄铸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看到只有中国文化里才会出现的吉祥动物,我能够肯定这尊雕像是中国人铸造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从中国运出来的东西。
按照爱国人士的通常解释:羁留在日本境内的中国文物,百份之九十九是二战时强行从中国掠夺走的。剩余的百分之一则是昏庸无能的晚清政府,眼睁睁看着日本人“借走”的。
如果能弄明白雕像是从何而来的,肯定会对揭开座钟时间的秘密有所帮助。我的手下意识地又握在剑柄上,被锉处理过的部分粗糙扎手,真不知道此前的收藏者,为什么要把好好的古董文物做如此修整?
我的手向外一拔,突然之间,一道雪亮的白光闪过,这柄剑竟然被我拔了出来……
“啊?啊——”安子惊诧地叫起来,愣了几秒钟,立刻返身向楼下跑,刚刚转过楼梯拐角,就一叠声地叫着:“萧小姐、萧小姐,剑……剑拔出来了!剑拔出来了!”
这个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有点出乎意料,毕竟此前拔过好多次,都没成功过。
剑长一米,剑身青灰色,剑刃带着一抹淡淡的月白色,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大概有十公斤到十二公斤的样子。古代武士大都身强力壮,彪悍无比,所以手里拎的兵器也都超出现代人能灵活使用的程度。
楼梯只响了三声,萧可冷已经飘然而至,肯定是情急之下,也将轻功提升到了极限,不再顾及淑女形象。
“怎么……怎么能拔出来?”她不相信似的看着我手里的剑。
剑刃上带着明显的寒气,虽然是在阳光直射下,它浑身都没发出一点点反光,只是洋溢着一种阴森森的冷气,刺得我手背上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了。
萧可冷咝咝地倒吸冷气,赞叹着:“好剑!只有杀人过千的上古名剑,才会有这种凌厉之极的杀气。古谱上排列过的十大名剑,大概跟此剑水平相差无几了吧?”
据古人论剑的资料记载,名剑杀人,刃不留血,往往会把被杀者的灵魂带走。所以,杀人太多的剑,会自然而然带着阴森森的杀气,若是在“开天眼”的人看来,一柄剑上会附带着众多簇拥而来的阴魂。
“我曾经无数次试图拔出这柄剑,可惜始终没有成功。恭喜你,风先生!看来,你才是它的真正主人。”萧可冷在故意躲避着我的眼光。
我也感到纳闷:“怎么会突然能拔出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剑鞘里的机关失效?”
萧可冷接过宝剑,随手挽了几个剑花,立刻满屋子都是寒意。
“风先生,这柄剑很古怪,阴气很重,拔出它好像……好像并不是件好事呢!”萧可冷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把剑还给我,忧心忡忡地叹着气。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这句话似的,窗外的阳光突然给一块浓云遮住,屋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同时,有一股穿堂入室的阴风飒飒刮了起来,冲入书房之后,将十几本书籍的封面吹拂开来,发出“嗤啦嗤啦”的响声。
我跟萧可冷对视了一眼,都在暗自心惊。
“那怎么办?再放回去?”我微笑着,虽然硬撑着不信邪,可这股风来得非常怪异,让人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竟然生出了一丝“爱不释手”的感叹。
“风先生,古剑藏邪,特别是那个空着的剑鞘,更是铸剑师们最忌讳的东西,我想咱们还是把剑还给这位将军的好——”她仰面向雕像看着,神态无比恭谨。
日本人敬神成风,虔诚无比,萧可冷在日本生活久了,难以避免地受了日风西渐的影响。
说到剑道,日本人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造那种双手握着横砍竖劈的愚笨的武士刀,不像中国古人,不但懂得铸剑,更懂得论剑。
萧可冷说得没错,古代武士上阵杀敌,往往激战之后,根本无暇擦拭剑锋,宝剑带着敌人的血直接还鞘,势必会无数次把敌人的血带进剑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