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向楼梯准备告辞,但旋即扭头问:“风先生,那本册子的原主人是谁,您有兴趣知道吗?”
不等我回答,她直接报出了前一位收藏家的名字:“渡边幸之助。”
她悄悄下楼,只留我一个人对这个名字发愣。大人物说到“鲛人双肺”时,也提到了渡边幸之助,一个博学多才的日本老人。我隐隐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或许会跟我的追寻工作有某些关联。
座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但我突然变得毫无睡意。
明天就要拆解房子,如果一砖一瓦都分解开之后,一无所获,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就证明我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而且此前发生在房间里的种种不可思议事件,都会失去了承载体,永远不会再现。比如那些时隐时现的水泡声、关宝铃的消失和幻觉、我的某些奇怪的梦、九头鸟挣命局的意义所在……
我又一次踱进了书房,仰面看着头顶的十字交叉横梁。梦见大哥在这房间里搜索时,我感觉他是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借助罗盘来隐藏它。“或许我该努力搜索那罗盘的下落?秘密就在书里?”
那本属于恨晚居项悔祖上的册子,被孤零零地平放在角落里,或者我能想像出它离乡背井来到日本的理由,应该是被二战时的日本兵抢来,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日本文物收藏家,然后价值辗转翻了几万倍,最终进入渡边幸之助的手。它上面,每一页都应该溅着中国人的热血。
青铜武士像的存在,如果是为了感应格陵兰岛冰盖的消融事件,这一点有什么实际意义吗?至少目前看不出有任何价值。
我翻到册子的末尾一页,那个字,肯定就是“阿尔法”的符号。这一点就太让人费解了,在中文版的古书里,出现现代符号,绝对是让任何考古学家和文物贩子们难以置信。
回到沙发上躺下的时候,我脑子里反复徘徊着这个“阿尔法”符号。它跟前面那些文字和图形的笔迹完全相同,绝对出于同一个人之手,不像是后来人开玩笑伪造上去的。
“‘情丝’出产于‘阿尔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符号代表的是一个具有固定称谓的地方,就像我们说的北海道、香港、曼谷之类的地名?那么,历史上的中国,到底有没有一个地方被称作‘阿尔法’呢?”
中国历史上存在很多流传极范围极其狭隘的文字,比如西夏文和金国文字,某些部分根本没人能读懂。这个符号表面看是“阿尔法”,那么是否会是我们之前从未发觉过的中国古文字呢?它一定是指中国大陆的某个地方,并且是在秦汉版图之内的,否则张衡何以能找到那种“情丝”?
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我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着,并且阳光从窗子里直射到沙发上,耀得眼睛生疼。
我睁开双眼,看见萧可冷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凝视着我,立刻掀掉身上的被子跳起来。其实思想一直处在朦朦胧胧之中,根本没有睡熟。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汤煲,传出略带涩意的参汤香味。
“风先生,这一段时间你睡得很少,以前苏伦姐就嘱咐我要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这罐高丽参乌鱼汤温度刚刚好,喝了可以多补一补。”不施粉黛的萧可冷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但看起来情绪还好。
茶几的另一端,是两个黑色的文件夹,全部敞开着。
“喝完了汤再看吧!这是关于昨晚车祸的调查报告,另一个是以前手术刀先生探测别墅时的结论报告。风先生,拆解别墅容易,再恢复起来就难上加难了,我劝您要三思而后行。”她疲倦地笑着,仍旧在做最后的劝说。
喝完参汤,我觉得身体里的倦怠减轻了不少,只是心上还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以我的计算,中午之前,就差不多应该收到顾知今的讨伐电话,他平白无故少了个妹妹,弄不好会跟我拼命,全部迁怒于我。
警察的车祸现场报告上说,车子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平稳行驶,爆炸是从后备厢发生的,附近别墅里的两个年轻人目睹了车身上升起一个大火球,随即一声巨响,车子便飞上半天,四分五裂,残骸遍地。爆炸和大火,销毁了所有驾乘者的痕迹,现场只看到钢铁碎片与炸裂了的不锈钢轮毂。
“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警方判断起火原因为不明型号的炸弹所致,没有任何暴力组织出手的明显线索——”萧可冷无奈地摊开两手,文件夹里的十几张图片清晰再现了车祸场景,其中一幅是被烧焦了的方向盘,只剩下一个古怪的铁圈。
我仰天长叹:“顾倾城莫名其妙惨死,顾知今那边非得急怒攻心、狂吐鲜血不可。”跟他算是朋友一场,这个黑锅背得简直让我百口莫辩。
手术刀的探测报告大约有一百多页,我直接翻到了结论部分:“墙壁没有夹层暗道,主楼下没有地下室,所有房间内的金属构件没有弹簧机括。”这种言简意赅的结论,是他花费了近两万美金聘请了专业的探测队做出来的,对他猜测的方向毫无帮助。
萧可冷拍打着武士像的肩膀,无奈地笑着:“射线探测的结果真是奇怪,明明知道武士像会自己改变方向,偏偏测得它的内部为实心结构,没有电磁动力或者任何机关存在。手术刀先生曾开玩笑地说过,要想破解寻福园的秘密,只能逐一拆分才行。没想到,他的这个心愿要着落在您身上完成了。”
我凝视着窗外被朝阳染红了的瞭望塔,无声而笑:“对,世界上的谜题总要有人挺身而出破解,或者总要有人有勇气承担骂名,只希望这次拆解行动一无所获之后,你跟苏伦不要一辈子笑我。”
萧可冷甩着短发,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充满朝气的光芒:“怎么会呢?如果一定要承受开拓创新的骂名,我情愿跟风先生一起承担。”
萧可冷的办事效率是一流的,火速招募到的四十名健壮工人,在两个小时内便把主楼里的家具、书、装饰品全部搬出来,用四辆加长型卡车运往东面的那幢名为“水之雾”的别墅,为每个人都妥善安置好房间,一切井井有条。
水亭里放了一张茶几,几个小凳子,还有水壶、水杯、龙井茶,做为我的临时指挥所。
从这个角度看,“九头鸟挣命局”的杀机很明显的凸露出来,二楼的卧室、客厅、书房三间房子,只在客厅南墙上留了一面九宫格的木窗,犹如九只虎视眈眈向南怒目而视的鬼眼。
这种坐北朝南的房子,本来是为以门窗为口鼻吸收日光的阳气,但主楼上的门窗都犯了“肚大口小”的风水大忌,浊气汇聚,根本无法排出。住在屋子里的人,无论是头脑智慧还是官财运势,都被阻隔在九宫格窗之内,要想冲出来,必定被分割为九条通道,费心费力,就算有冲天之志,也被无谓的挣扎消耗掉了。
大亨显得非常低调,早早就转移去了水之雾别墅,昨晚的深谈,并没有让他收到预想中的答复。换了另外的人,一听到艳丽无双的关宝铃是大亨的女儿,并且能成为他的东床快婿,只怕乐得心花怒放,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怎么还会举棋不定,需要反复考虑?
基于这一点,我恐怕已经得罪他了。
黄黑两色的工程吊车驶进别墅时,萧可冷正走近水亭,向我请示:“风先生,正式的拆解过程可以开始了吗?最主要的难题是将那武士像吊起来,您要不要亲自看着工人们操作?”
我摇摇头,萧可冷的办事能力让我足够放心,我希望自己能在拆解过程中,详细地从外部结构上,洞察大局。
萧可冷点点头,跑向那辆起重工作极限为八吨的小松吊车。日本出产的工程机械质量一流,工作效率极高,得到了全球各国工程专家的好评,大概一小时后,那武士像就会被请出别墅。
“我希望有什么发现?暗道、夹墙、地下室……应该不会是这种普通的隐蔽结构,大哥把寻福园的外表建得如此古怪,会不会是故意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故意带给人不悦的心理感受?那么,别墅的命运显而易见,就是被迅速拆掉,无论它的现任主人是谁。
那么,大哥建造别墅的意图是为了让后来的主人拆掉它吗?比如他留赠给手术刀之后,真实的目的是希望手术刀能猜透这层意思,然后拆除它,得到别墅下面的秘密——“不,或许如鼠疫所说,大哥自从十五年前跃入‘通灵之井’后便被困了,一直没有能再回来,结果别墅顺理成章地留给了手术刀。”
鼠疫的话,曾带给我很大希望与困扰,十五年来,大哥是被困在一个神秘空间里吗?就像关宝铃曾经进入的幻觉,或者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玻璃盒子——
“风,打扰一下。”关宝铃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我的沉思。
最近总是这样,思想分神的时候,根本觉察不到外人的接近,这一点是江湖高手真正的大忌。
关宝铃手里握着一卷纸,仍旧穿着萧可冷给她准备的运动装,头发随意披散着。换掉一身黑衣之后,她的心情似乎也有了好转,面貌越发清新可人。
“风,我绘了一张那天‘通灵之井’里显示出来的麻雀图案,希望能对下面的工作有帮助。”她推开茶杯,在桌面上铺开那张八开大的白纸,果真就是水面上显示出来的麻雀图案,跟我记忆中的丝毫不差。
经过了昨晚跟大亨摊牌的一场对话,再见到关宝铃,忽然觉得以前的种种担心都消失得如阳光下的残雪,瞬间踪影无存。她是那么漂亮,像一朵阳光下盛开的灿烂的牡丹花,带着让人心荡神驰的诱惑力。如果我愿意,只要向大亨点点头,倒戈归顺,就能一辈子拥有眼前的美女了。
关宝铃扬起双臂,倏地一个旋转动作,细密柔顺的长发像一柄缓缓打开的古典绚丽的江南绸伞,让人只看一眼便心神迷醉。
“风,我希望结束了北海道这边的事以后,咱们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同意吗?”一边开口,她的长睫毛一边在动人地扑扇着,在颧骨上投下幽深的光影,她当然知道大亨找我谈话的事,已经把心里最难解的那个“死结”彻底打开了。不过,她的容貌与大亨相差甚远,应该是跟母亲相像才对。
我努力收敛心神,拿起铅笔,以极细的笔触在她的图画表面画出了九宫格的方框,并且将麻雀身体部位暗自表现出来的八卦门户——休、伤、生、杜、景、死、惊、开涂成黑点。
这个“九宫八卦雀杀阵”是从三国时蜀国军师诸葛亮的“八卦阵”里演化出来的,经唐宋元三代的术数高手反复研究,终于在元末明初时,从著名的抗元义军穆家手中最后定形。阵法的要诀是依托天时、地势、人性命格三点的奇正变化,辅助以南方丙丁火的朱雀燃烧力量,积聚所有的攻击性,行石破天惊一击。
关宝铃不理解我的用意,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手里的铅笔。
在萧可冷的指挥下,吊车已经靠近主楼,吊臂延伸出去,只等工人们拆除屋顶,然后开始吊运。
我的思想处于高速运转之中,可惜术数高手张百森离去、邵家兄弟双双毙命,只能由我自己来考虑这个阵势可能发挥的作用。姑且不论拆别墅、建水渠能否克制大亨中的“黑巫术”的诅咒,单看修改后的格局,南方朱雀直冲“一箭穿心局”,绝非好事。
枫割寺那边的“箭”势是一切飞禽布局的克星,如果两阵相对,势成水火,只能看谁把谁杀伤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