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不由想起了后世的拍卖。
后世他见识过正儿八经的古董文物拍卖,知道这样的拍卖能够激发出多大的能量——小小一只成化年间的鸡缸杯就能够拍出两个亿的天价,凭什么眼下的“拍卖”就拍不出同样震惊世人的价格呢?
他知道现在这个时空里,社会财富集中在最上层的王公贵族、官宦人家以及一部分富商巨贾手中。皇家已经被好面子、好旅游的皇帝折腾得没什么钱了,最底层的百姓也是苦哈哈没什么钱的。为今之计,确实是该从这些人的口袋里好好掏些银钱出来,让这些银钱在社会上流通起来。
既然如此,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石咏当即点头:“没问题,十六爷,不过,我得先问问您,这回拍卖,您打算拿什么出来?”
石咏他们原本筹划的“拍卖会”,只是打算帮薛家将多年的“死当”变现,此外石咏还有些小私心,他还想帮着郑燮宣扬宣扬,将板桥的名气早些打响。
随着内务府的加入,这次“拍卖会”的性质便大为不同,档次便一下子升了上去。同时石咏还得了十六阿哥的“特许”,可以利用上衙的时间帮着筹备拍卖的事儿。
很快,这第一次拍卖的货品筛选已经完成。石咏拿着皇家大内拿出来的货品清单直咋舌:皇家私藏,真是非同小可。这次皇家打算“拍卖”的文物级别,已经足以令他这个来自后代时空的人瞠目结舌了。可就这,还只是十六阿哥口中所说“第二等的”、“总是锁在库房里的”、“摆着也是积灰”。
“十六爷,这些东西,若是由‘拍卖’这条道儿走出去,皇上那边,不会说什么吧!”石咏问。
他以前听说过有内侍与宫女将宫中的东西偷出去发卖,被查出来便是死罪。十六阿哥管着内务府,这样不知会不会算是“监守自盗”。
十六阿哥摇摇头,笑道:“爷这么谨慎的人,你道连这个都想不到吗?放心吧,爷特地请了旨意,才将这些东西从内务府账上给销去了的。再者,这些都是前朝的东西,也没有皇家御览或是内造字样,流到市面上,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曾经由内务府收藏过。若是能收拢这些银子,也是一桩好处。”
石咏却觉得略有些可惜,若是他当真能打着内务府处理存货的名头去叫卖这几件古董,叫价准保可以再高上三成。
然而他也可以理解,皇家颜面最为重要,皇家都捉襟见肘成这样了,可也决计不愿让外人知道自己血槽已空。这就和红楼里贾家已经寅吃卯粮,偷偷当老太太的东西之时,面上却依旧勉力维持,是一个道理。
不几日,吏部开始对六部与外放官员考评。石咏在内务府当差,因此暂时不在被考评之列。再过一阵,外省督抚进京陛见,随着外官进京,各种孝敬也终于送到京官手中,众人手中一时都宽裕起来,在京里走动跑缺的人也更多了。
恰与这个时候,京中第一次“拍卖会”的名录与帖子于这时送了出来。
“名录”原本是石咏的贯用手法,只是这一次,这拍卖名录做得比织金所和当年自鸣钟的名录做得更为精致,所用的材料也更为豪奢,宝蓝绒封面,烫金的大字,一本名录,似乎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子金光灿灿的气息。
这每一份名录上,先是三言两语简单描述了“拍卖”的过程,接着是所有拍卖之物的清单,每一样东西都标明了器物名称、种类、年代、尺寸等详细信息,最后标上底价。竞买价格,必须高于这个底价。除了这清单以外,“名录”上所有底价高于五千两的器皿与书画,还有都由高手匠人所绘的“古董写真图”或是小幅的临摹件,附在名录之后。
除了名录之外,拍卖会还特地做了限量的请帖,请帖一共只有三百份,与“名录”一样,也是一色的宝蓝烫金,请帖上还专门烫印上了编号。由十六阿哥出面,往京中各家王公贝勒府邸,每家送去了五份,便已经去了一百大几十份。除此之外,便是由薛家出面,往京中熟识的各家皇商那里递了过去。最后还剩下一小部分帖子,则给了松竹斋一个面子,由松竹斋代为发卖,买者需要实名登记,并且要在薛家指定的票号里存有一定银两,才能入场。
石咏他们待名录流传出去,惹起全城热议的时候,才适时将名帖送出去。
早先名录在市面上流传开,已有人专门去请教了琉璃厂古董行那些积年的掌柜,晓得这次拍卖会所出的底价大多略低于这些古董字画的市面价格,于是不少人抱着掏便宜货的心情,打算去这新鲜场合见识见识。待到名帖送出去,旁人才晓得,竟是限量,有条件才能入场的。
因有这“眼前就有便宜却捡不着”的心理摆着,不少人开始转托门路,去各处求购请帖。各家王府所得的帖子大多走了人情,送与相熟的亲友,也有分与重要门客的。薛家凭着以前的皇商人脉,送去的都是巨贾之家,寻常东西他们都看不上眼,但见不少东西起价就是五千一万的,反而生了兴趣,都将帖子捂在手里。
最后便只剩松竹斋那里还有几十张帖子,大约作价一百两银子往外发卖。买者也大多是精明之人,有京堂有外官,也有想借此机会买上一两件好东西走礼的候补官员,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炒卖的,到了这拍卖会开场之前的一天,这帖子已经炒至近五百两一张。饶是如此,这帖子兀自求而不得。好些人直到拍卖会开场之前,兀自在场外等着,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高价出让。
石咏作为筹办方之一,在拍卖会这日,早早就赶到了拍卖会的场地松鹤楼。这次的名录与请帖两件事都走得很顺利,然而石咏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一场成功的拍卖,前期准备都只是其次,关键则在于现场会不会流拍。
作者有话要说: 1中国古代的“扑买”与“扑卖”,参考度娘。
第157章
皇商薛家牵头主理的京城首次“拍卖会”, 原本定于是日未时三刻于松鹤楼开始,然而不少人未初即至, 为的是一探究竟, 看看这一出“拍卖会”,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场合。
松鹤楼本是京城知名的酒楼, 地方敞阔,足以容纳近千人。自从前一日打烊之后,酒楼内由伙计带着工人忙了一个通宵加上一早上, 才彻底布置停当。即便是松鹤楼的熟客至此, 也定然认不出此处的本来面目。这里二楼原本的雅座全部被撤去,改为十一间休息室, 供到此参与“拍卖会”的买家先行休息。而三楼本是一整间通透的大厅, 现在则被用作“拍卖”的主会场。
前来参加“拍卖”的买家,先在一楼登记名姓, 核对请帖, 然后再由伙计引至二楼休息室休息。
二楼休息室, 十间较大的,主要供各王公府邸与富商巨贾们使用。每一间休息室都收拾得极其典雅,不再是酒楼模样, 每一间都布置得与寻常大户人家的中堂相差仿佛:正中设着紫檀螭案, 案前巨画高悬,两边则挂着名人手书的条幅,案上摆着台式自鸣钟和南边式样的盆景,下设二十几把楠木交椅, 供人们闲坐休息,椅畔洋漆方几上放置着各色官窑瓷器,茗碗瓶花俱备。
除此之外,板壁上还挂着不少字画,便有懂行的上前去看那题款,竟吓了一跳,一幅幅看下来,竟俱是名家,多以元明为主,偶见宋时真迹,亦有清初大家之作——
最要命的是,这休息室里布置的这许多字画与器皿,据说全是卖家所有,大方地挂在此处供人欣赏,然而却一件都不卖,足见这卖家财大气粗,更兼品味不俗。有此叫人对今日所“拍卖”的物事,更多出几分期待。
待到未正,松鹤楼的人越聚越多。因觉得新鲜,除了有些亲王贝勒自矜身份,只遣了门下大管事或是门客前来,只管按主子吩咐,看名录竞拍,其余不少如官员富贾之流,都是亲身而至。他们见了主家精心设计的十间休息室,纷纷暗叫走运——这分明就是主家给安排了个与权贵巨贾结交认识的好机会。
当即不少人心里便暗叫“值”,哪怕是花五百两买了请帖进来的,一时也觉得今日有这样的机会,已经够本了。
少时便有能说会道的伙计与掌柜进来,邀此间众人做“扑卖”之戏。
“这位客官,”伙计捧了一个签筒过来,笑着招呼,“主家特为安排的‘扑卖’之戏,邀您一试,正好可以讨个彩头。”
“扑卖之戏?怎么个玩法?”
那伙计便笑答道,说:“是抽签子。”
他手里有签筒,里面盛着一把大约几十枚竹签,竹签一头涂成红橙黄蓝紫五色之一。伙计笑着解释,只说是二十两银子玩一把,必中,没有落空的,但是所中之物分成五等,中了一等,所得之物作价一百两,二等作价五十两,三等作价三十两,四等作价二十两,五等则是腊月里送这松鹤楼的席面一副。
伙计说话之间,便将奖品单子取了出来,竟又是一本册子,从一等往下,一直到末等,所有彩头的名称俱都列了出来。
“宣德年铜香炉一具、成窑斗彩人物笔洗一只……”那名宾客将顺着念下去,心想,这主家看去实诚,宣德年间的铜香炉,或是成化年官窑的瓷笔洗,当今的市价已是一百两以上,其余二等三等四等,也是如此,价值与适才伙计所说的相去不远。
那宾客便想,手气再差,也起码是一副席面,其余稍好些便能回本。松鹤楼的席面一席在三两银子上下,但是腊月里的席面格外难定,如今有这机会,倒不如试一试。
只听隔壁已经有人抽中了,伙计高声宣布:“恭喜赵大人抽中二等……”
这边这位登时便心动不已,心想,旁人都能有这手气,我因何不能,当即问:“要现在付银子么?”
伙计连忙摇头,说:“请您将请帖取出,小人记一下号码便可。”
这名宾客心想:这倒也便宜,当下将请帖取出来,给那伙计看过,伙计在随身带的簿子上将号码记下,然后说:“这请帖请您带妥当了,稍候‘拍卖’之时,您若是愿意出价,就请举一举手中的请帖就行,回头拍中,有人回来记您的这帖子上号码,待会后一并结算。”
说着伙计便将竹签的彩色一头折向内,并将竹筒摇了摇,恭请人抽过,一看颜色,便小声恭喜:“恭喜您,抽中四等。”闻者一愣,未免有些懊恼,可是想想投入与产出,便略感安慰,心想:我好歹也并未亏,不是么?
二层的休息室中,小的一间里,聚着十六阿哥、十三阿哥、薛蟠、石咏等几个人。
“茂行,听说你将当初那桩‘叩阍案’时候得到的字画全拿出来了?”十三阿哥依稀听过这个传闻,眼下向石咏确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