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1 / 2)

望晴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这回更是跑到石咏跟前,双手往腰间一叉,大声道:“姑爷,您这给个明白话儿!”

石咏:……啥事儿?

“望雨她们都在说,您留着东厢,是将来收人用的。”望晴睁圆了一对眼,颇不服气地望着石咏,仿佛在说:我们小姐嫁过来这才第几个月呀?

石咏目瞪口呆,这“收人”是干嘛使,他又不是金角大王?

旁边如英见了石咏这副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嗔道:“呆子!”说罢扭身就走。

石咏见状,赶紧伸手拦,大声说:“如英别走——”

他可闹不清丫头们都在嚼什么舌根,但看望晴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总晓得不是什么好事。和如英在一处的每一天,都是求生欲很强的一天。石咏当即伸手牵了如英的手,转身就去开了东厢,对如英说:“这是我以前住的屋子,实在是乱得很,如英千万莫要见笑!”

石咏诸事坦荡,无有不可对人言,旁人既误会东厢,他索性将东厢打开,让如英见见。

如英自随丈夫一起搬过来椿树胡同,这西院里进的东厢就一直关着,如英从未进来过,一时好奇,刚抬头朝里望望,里面嗒嗒作响,石咏正在打火石,点燃了桌上放置着的一盏煤油灯,伸手一旋,灯火一亮,立时将原本昏暗的东厢照亮。

石咏大约有两个多月没有用这间屋子,这时候进来,桌面上积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石咏一进来,赶紧抢过抹布,将桌子抹了一遍。

如英则吃惊地望着这间屋子,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榻一架而已,然而那张桌子的桌面却几乎比石咏昔日所用的床榻还要大,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锯、刨、剉、凿,角尺划子,还有各式各样如英从未见过的工具,几乎铺满了整个桌面,只留出两尺见方的一块空间,煤油灯就搁在那里。

书桌旁边则是一个巨大的架子,架体是黄杨木打制的,非常粗糙,表面连毛刺都没有处理过,但胜在结构坚固、体型巨大、形制开阔,上面两排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下面两排带有裂痕但是修补起来的瓷瓶、瓷胆、水丞……柜子最下方则放置着一只藤箱,箱盖敞着,但里面已经半空了。

至于石咏之榻,只是在东厢原有的炕床上铺着一床旧褥子而已。

“茂行哥这是……”

如英看着石咏的这间屋子,也没想到过这里竟满满当当地盛放的全是工具与各色物件儿,哪里是打算给人住的样子。不过她一见了这间屋子,一时对石咏的差事感到好奇,问:“……这是,将内务府造办处搬了一角儿在这里?”

石咏赶紧点头:“算……算是吧!以前在造办处当差,虽然我不是工匠,但是各种工艺都要懂一点才好。另外有时在琉璃厂淘来些老物件儿,古董什么的,我见残损了多有可惜,便也在这里修一修,修好了能出手了,便送到别家去。”

说着他给如英一一指点:“这是修整瓷器用的、这是修整镶嵌器物用的、这是修整金银器物用的……”

这时候心直口快的望晴在如英身后突然插嘴:“英小姐,您那枝钗不是折了?姑爷能修金银器物,您请他给您修一修,岂不是比在外头银楼里请人来得便宜?”

石咏却一怔:“如英的钗折了?取来我看看,若是好修,我直接替你修了。”

他确实是看到如英每天戴首饰,但是这些首饰戴在媳妇儿头上,样式、颜色、材质似乎都差不多,他根本就分不清,依稀觉得如英每天都会换一件首饰戴戴,但也可能如英只是将同一件首饰换个位置戴而已。她这些戴在发上的首饰,几乎与后世那些自成体系的口红色号一样,教石咏这个直男全无半点分辨的能力。

如英登时笑道:“别听这丫头说笑,茂行哥外头差事那么忙,千万别顾着这点儿小事。那枝钗又不是我经常戴的……”

石咏直接扭头看向望晴:“去,去将你们小姐那枝钗取来。”

望晴一声欢呼,转身就出去拿东西去了。小小的东厢里只留下这夫妻俩,如英见石咏正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头发上的装饰,忍不住取笑他:“茂行哥,真的……认得出,我头上戴着的这枝钗,和昨日是不是同一枝么?”

石咏:坏了,全被看出来了。

但是他表面上装得很镇定,缓缓开口道:“如英可曾听说过,内务府造办处金银器作也兼办后宫妃嫔的钗环首饰?我身为内务府属官,就算没吃过猪肉,这猪跑,总也是看过的。这钗么,若是递至我眼前,我一定能认得出来。”

如英听他说得有趣,“嗤”的又笑出了声。少时望晴将盛着钗的匣子打开,石咏接过来,在煤油灯下一照,便道:“累丝朝阳五凤挂珠钗。”

他的确有个能力,这些古代的金玉首饰,取下来放在他面前,他直接报首饰名儿,基本不会错的,因为古代的首饰自有其命名规则,“累丝”是工艺,这枝钗用的基本工艺,乃是将金银材质拉成细丝,通过掐、填、攒、焊、编织、堆垒等各种技法,制成器物;“朝阳五凤”则是器型,一枝钗分成五股,每股是一只凤凰;“挂珠”是器型的补充,这每一股凤凰的口中都衔着一只明珠;“钗”则是首饰名类了。

除此了工艺、器型、名类之外,有些时候首饰命名还会再加上材质。但是如英这一枝钗上的材质用得比较杂,除了金银明珠之外,五凤之上还用了红宝石、红珊瑚、绿松石、珐琅与少许点翠,材料很多很复杂,因此便避繁就简,将材质省去了。

石咏见这枝钗堂皇富丽,雍容无比,联想一回如英平日清新雅致的穿搭风格,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如英在大婚那日佩的首饰吧?”

——难怪那么重要!

如英见他真的记得,小脸略红,微笑着点点头。望晴则在如英身后一声欢呼:“姑爷说得极是,就是这个什么什么挂珠钗!”

搞了半天,望晴记各种首饰名字的能力,竟然比石咏还要差一些。

石咏继续看,见这枝钗并非真如望晴所言整个儿“折”了,而是左侧第二只金凤的凤尾出,一羽以红珊瑚与绿松石镶嵌制成的的凤羽被折弯,失却了自然的弧度。

石咏头也不抬,手中执着一柄放大镜仔细观察,片刻后极有把握地点头道:“能修!”

他随手去拿工具——这枝钗修起来还真不复杂,只是那羽凤羽在红珊瑚与绿松石之下用以支撑的一枚铜丝因为金属疲劳的关系折弯了,石咏只需将外面的装饰暂且都取下,将里面的铜丝恢复弧度,并且用其他材料辅助那铜丝固定,最后再将外面的装饰材料一一复位,这件首饰便修完了。

石咏二话不说便开始动手,右手一伸,已经拿了一枚镊子在手中,左手放大镜照着,镊子头轻轻一点,一小片绿松石已经取下来。

如英万万没想到,石咏这么爽快,说动手就动手,怔了怔,也实在对石咏这份“手艺”感到好奇,冲望晴等人使个眼色,望晴便出了东厢,取了一枚座椅过来,就搁在石咏身边,请如英坐。

如英见石咏全神贯注,所有的心思都在她那枝凤钗上,当即悄悄起身,来到东厢内那只石咏自己打的黄杨木架子跟前。她早先只扫了一眼这里的工具和架上的古董,到了这时候,她依旧好奇难抑,但又不敢胡乱碰石咏的东西,只束着手,稍稍弯腰,睁大了眼在架子跟前一件一件物事地慢慢看过,正看着,耳边只听石咏在叫她的名字:“如英!”

如英赶紧回身,问:“茂行哥,什么事?”

“如英!”石咏全未听见如英的问话,自顾自地自言自语下去,说:“我一定能将你这枝钗修好。”

如英见自家这位呆爷这副模样,好笑之余,心里也有些感动:大约也只有茂行这样的男人,将媳妇儿这一点点的小事也这样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

石咏一旦修上了手,就全然物我两忘,不知身畔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也不知如英始终就在自己身边。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石咏将那只挂珠钗修完,所有的装饰珠宝一一复位,仔细检查过一遍没有问题,才舒出一口气,一扭头,正见如英一对明净的大眼睛在自己身旁,眨巴眨巴着望着自己。

就在这将要重蹈覆辙的一刹那,石咏突然福至心灵,托起手中的挂珠钗,轻轻放在如英发上比了比,然后取下来将钗捧至如英面前,柔声道:“哪怕钗再美,但也不过是用来陪衬咱媳妇儿的美貌。如英,这钗总管修得了,你……你还满意不?”

他向来不惯说这等甜言蜜语,因此说的时候格外用力,努力显得真诚,生怕自己适才冷落了如英。

如英抿着双唇,眼里全是笑意,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两下,跟着点了点头。

石咏总算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没有辜负这求生欲。

“茂行哥这手艺,好生高深,原本折了的凤羽,这才多点儿的工夫,就已经全修得了。”如英忍不住赞石咏两句,“可真叫人佩服。”

“没,没有……”石咏赶紧摇手谦虚,“这天下的手工技艺,其实是一样的,你看我的这点儿手艺,其实我更羡慕你们,个个都是一手好女红,平日里绣个花草,缝件衣衫,都是信手拈来的事儿。要教我看,你们才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