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立即笑道:“自打咱们进京,生意就被这织金所压过一头,若是对头落到这么个田地,那可就为姑娘出了口闲气了。”
孟氏登时得意洋洋地撇清道:“这事儿可与我没关系,他们姓贾的自作孽不可活,当年江南接驾固然风光,可是谁让他们欠下那么多的亏空?如今换了新君,总算是算起旧账来了……”
孟氏凭借父亲四川巡抚孟逢时之力,将朝中的消息摸得清楚。她一点儿也不怀疑,贾氏一定会如史氏一样,落得个一败涂地的结果。
而她,她可什么都没做,不过就是通过自家锦官坊的主顾,稍许放了些消息出去。锦官坊与织金所,大家都是经营金贵织料的铺子,因此不少主顾是重合的。
二娘的见识比自家主子差了一截,此刻颇为疑惑地问:“可是……为什么城里的票号会联手,不肯给织金所贷银子呢?”
孟氏懒得向她多解释,索性一笑置之,道:“你且冷眼看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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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得了贾琏的“全套授权”,出面替贾琏奔走,料理织金所如今面对的“挤兑”危机。
织金所接受主顾的存银,是从前明开始就存在的一种约定俗成的投资关系。在石咏知道有这么一笔钱之前,织金所就已经接纳了大约有三四十万两体量的存银,后来日积月累,总体量大约在五十万两上下。
这笔存银曾经在内务府拍卖人参的时候派过大用场。但是拍卖人参时向织金所借的钱,很快就由京城内各大药材商一起又还上了,存银的主要去向是织金所的存货,以及织金所投向信合行的小额借贷生意。
如今贾府遇上危难,如果所有的主顾都一拥而上,要将存银取出,织金所账面上实实是没有这么多现钱的。一旦出现资金链断裂,无法满足主顾们提银的要求,很可能会发生抢货砸店,导致织金所的财产损失。
若是织金所老老实实关张清盘,将所有存货贱价卖出,许是能再填补一部分主顾的要求,可是资金上还有缺口,到时便会连累到信合行。如今信合行的生意有模有样的,放了几千笔小额贷款出去,不少小生意因为获得了这种贷款,才开始经营得有声有色。若是信合行被清算,将所有贷款抽回,那么影响到的,就不止是织金所与信合行这两家,而是数千名本本分分的小生意人。
石咏但凡为了信合行支持的那些小生意人着想,他也决不能坐视织金所被人这么算计。
他大致计算过石大娘那五千两银子,按照每户人家平均存银在一百两上下来算,最多大半天,这点银子就全部兑光了,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寻到可靠的头寸来源。原本薛家理应能帮上大忙的,偏巧薛蟠竟又陪着母亲与媳妇出门游山玩水去了,据说是去了南面,且得过几个月才能回来。薛家另外能做主的人是薛蝌,但是此刻在金陵。
按照石咏与薛家的旧交情,以及贾琏那副印鉴的分量,石咏能立即从薛家的票号调出五万两银子来,但这已经是上限了。薛家的掌柜已经飞马向薛蟠薛蝌请示,但是这消息一来一回且得有个十天半月的功夫。
石咏无法,他能从薛家家主都不在的情形之下借到五万两,已经是薛家很给面子了。于是石咏请薛家的掌柜帮忙,将这五万两银子全兑成了现银,一起先送去了织金所。
五万两现银就是一百斤,二十五斤一装,装了二十个沉重的铜箱,由八个伙计一遍一遍地一道抬上了织金所的二楼。石咏还特地拜托了,抬银子的时候让大开箱盖,让提取存银的主顾亲眼见到这一箱一箱的存银抬上楼。果然织金所那里等候的人情绪稳定了不少,不再那么心焦。
可问题是,石咏发现,尽管织金所彰显了财力,并保证一定能够兑现所有的存银,可是前来兑银的主顾,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织金所看看今日的号牌已经全部发掉,不得已发了明日、后日的号牌。
前来提银的主顾们纷纷表示,他们非常赞赏东家的诚信,也愿意相信东家一定能将她们的存银都兑给她们。可若问起她们愿不愿意继续将银子存在织金所,却没有一人愿意。
——新皇登基之后,这一位的性格实在有些让人捉摸不定,爱之欲其生而恶之欲其死,已经有好几家的先例都是这样。荣国府虽然还没有被抄,可是谁晓得荣府还能这般撑多久。银钱之事,讲究一个落袋为安。所以人们见到织金所有能力还钱,只是心中稍安,却并没有打消提存银的念头。
石咏还是得想办法去找银子去。于是他带着贾琏的授权,又去拜访了城中其他几间钱庄票号,甚至有几间票号一向是九阿哥的产业,石咏如今已经不再怕九阿哥作妖,一样去拜访了。
岂料石咏吃的尽是闭门羹——这几家票号钱庄的掌柜与织金所的主顾女眷们竟然是一样地担忧,担心织金所被抄或是被缴,没入官中,那么投进去的银子就全打水漂了。
石咏能理解对方的担忧,而他虽然磨破了嘴皮子,却也无法说服这些票号的掌柜。虽然奔走了整整一日,却依旧是无功而返。
到了傍晚时分,石咏从昔日九阿哥旗下的一间票号中出来。因他是个朝廷命官,票号的掌柜虽然婉言拒绝了石咏的请求,却依旧满脸堆笑地将他送到门外,殷勤向他表达歉意,说是这次织金所的忙是帮不上了。
石咏无奈,这些票号担心有风险,他能理解,且也总不能“牛不饮水强按头”。
于是他好言与那掌柜道别,随即离开。暮色之中,石咏脚步匆匆,毫没注意到迎面一人,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票号中去。
石咏身后那名票号掌柜却不敢怠慢,立即大声招呼:“李大管事,可把您给盼来了,年大将军在西面可好?”
石咏听见这声招呼,脚下一滞:这是什么情况?城头变幻大王旗?明明几个月前还是九阿哥的产业,这立马就变成是年羹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