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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云蔽月, 北风一起, 天气乍然转凉, 轻飘飘的飞雨夹着雪沫子, 雾似的笼罩着京郊的山水。胤祥抹了一把脸, 竟然全是雪渣子。在畅春园一里外的地方, 他伸手叫停了大军, 唤来一个侍卫:“你,去前头打听消息。”

岳升龙打马上来,就见他定定地坐在马背上, 抬眼望向东方,脸绷得紧紧的。岳升龙亦是唏嘘不已:“皇上早有吩咐,让我见到顺治爷的佛珠就借兵。姓岳的草莽寒门出身, 有爵禄高登这一日, 全赖皇上赏识。跟我论恩情,谁也论不过皇上。想必张廷玉、隆科多等人亦如是, 十三爷大可放心。”

胤祥回神一笑, 仍是不减忧色:“大人高义。但是未必人人有这知恩图报之心啊。”

岳升龙会意:“您是说隆科多?他是九门提督, 京城里城门一关就数他说了算, 这不假。可这里是畅春园, 外头是四面旷野,无遮无拦。里头是大内侍卫守着, 侍卫们都是八旗贵族出身,背后的势力比那秋天杂草还乱, 他这个‘领侍卫内大臣’能唬住谁呀?”

“但愿如此。”胤祥嘴上说着, 心底担忧的却是胤禩的垂死挣扎。康熙病了这些时候,连岳升龙这个武夫都知道皇上必有安排,胤禩岂不知?可是八阿哥一伙人到现在都毫无动静,敌暗我明,总叫胤祥觉得心下惴惴。

就在这时,派去探路的人回来了,随同的竟然是苏培盛。胤祥松了口气,又立马瞳孔紧缩。苏培盛身着素服,腰系麻带,帽子上摘去了红缨尾翎,一头跪倒在他面前,激动得满脸带泪:“皇上传位给了四爷。”

胤祥浑身一颤,先是长长松了口气,才闭目落下两行泪来:“皇阿玛……”

“十三爷节哀,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皇上临终前只见了四爷一人,赐下遗诏。九爷十爷反口在灵前闹事,非要说皇上是传位给了十四爷,拦着众人不叫拜;三爷在一旁煽风点火。四爷不便与他们相争,张廷玉说不上话,隆科多袖手旁观,马齐一个舌头敌不过那么多张嘴,四爷让您快些过去!”

好比一个惊雷劈下,胤祥浑身上下汗毛倒立。四、八、十四三足鼎立,改诏篡位也好,拥兵自立也罢,他们甚至包括康熙此前都以为八阿哥是想趁乱自己上位,没想到对方竟然玩了一手刘备联吴抗魏的戏码!

三方之中,胤禛有康熙撑腰,十四手握重兵,八阿哥势力最弱。他干脆退下来,联合十四去跟四哥斗,这一手借力打力,不可谓不精妙毒辣。但是之前那么多挑拨离间的戏码,十四跟四哥终究是握手言和。他凭什么认为这回“孙权”会站在他这一边呢?

“坏了!”胤祥忽然神色大变,一把揪住苏培盛,“我问你,乌雅大人现在何处?”

“他进了趟宫就再无消息……”苏培盛灵光一闪,“对了,娘娘一定知道!”

话音刚落,胤祥已经一跃而起,坐在马背上大声喝道:挑选一百精兵,跟我进园!”

蓬莱洲,铅云蔽月,夜风送凉,清笛呜呜咽咽的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一只晚归的雀鸟被这笛声吸引,飞落在亭前的石桌上,抖抖翅膀啄食桌上的香糕。

侍立一旁的太监昭儿赶忙上去赶鸟,又说:“大人,快用膳吧。天冷,菜都快凉了。”

晋安收了笛子笑道:“这算什么冷?我们在西北的时候,出了门就是冰天雪地,一盆热水泼出去,不等落地就全冻成了冰渣子。遇上那刮北风的时候,几日几夜都出不得门,等到天晴风止的时候,大半个帐子都埋进了雪堆儿里。尤其是离营打仗的时候,干粮冻得跟石头一样,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吃的吗?”

他似乎谈性很浓,喋喋不休地说了几盏茶的功夫,连口气儿也不喘。昭儿的脸色微不可查地一沉。

正在犹豫之际,后面三个太监浑身缟素,奔过来哭道:“皇上驾崩了。”

晋安一怔,好半晌才唏嘘着叹出一声,复又问:“大位传给了哪位爷?”

来人叩首道:“传给了十四爷。但是皇上去得突然,四爷和马齐纠集了一帮人,在灵前跟九爷十爷闹起来了。张廷玉大人正带人四处找传位诏书呢!”

晋安心下微沉,握杯的手一抖,面上却浮现出喜色:“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继而端起杯酒走到湖边祝道:“老天爷,我敬您三杯。”

四个太监暗地里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围拢上去,只等他喝下那杯酒便要动手。谁料晋安提着酒壶,慢慢将一壶酒都倾在了湖中,头也不回地说:“昭公公,你这名字起得好呀。是德妃娘娘给你起的吗?”

四个太监俱是一愣,昭儿大叫一声不好,就被他猛得跃起,擒住胳膊往地上一摔,翻身压上卸了两条胳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娘娘当真极有先见之明。”

昭儿痛得大叫:“你们还不上?”

剩下三人方才醒悟过来,纷纷从怀中掏出短刃围攻晋安。三人联手,倚仗兵刃之势,晋安一时竟不能敌,忽见岸边有个船坞,便三拳两脚打翻一个围攻者,蹿了出去,借着船只杂物与之缠斗。

船坞中虽然有人,却不过是些寻常太监,早吓得哭爹喊娘。那三人久攻不下,越发心急,中有一个冷笑:“此地隔绝湖中,你今日插翅难飞,何必再做这困兽之斗?实话告诉你,我们都是四王爷的人,雍亲王已经坐了大位,把诏书交出来,兴许还有条活路!”

晋安大怒:“放屁!我是四爷的亲舅舅。”

那人大笑:“隆科多还是四爷的亲舅舅呢!实话告诉你,我们来此也是奉德妃娘娘之命,否则谁敢冲皇亲下手?”

晋安一愣,胳膊上不觉被刀划了一下,剧痛弥漫,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大喝一声:“大胆!”

嗖嗖几声,三只羽箭擦着晋安的胳膊飞过,铁刃入肉溅出三朵血花。不等船只停稳,十几个侍卫翻身跳下,四人一组,死死将他们摁住。

暮色之中,绣瑜一身素服,独自走上船头。胤祥见状挽了弓,亲自扶她下船。

“娘娘。”晋安情不自禁地迎上来,就被她安抚地拍了拍手,示意太医上来诊脉。

三个太监被捆得像粽子一般,头脸贴地被按在地上,耳边听得哒哒两声,一双马蹄底子花盆鞋停在眼前,乌黑素净的鞋面仿佛凝结怒火。

“听说,你们是奉了本宫的命?”

那三人早已面如死灰,只一味闭口不言。

绣瑜又说:“本宫入宫这些年,从未见过武艺如此高强的太监,想来你们不是宫里的人吧?”

旁边士兵架起一人,往下/身一摸,挥手就是两耳光:“娘娘问话,还不快说?否则就让你做真太监!”

“咳咳。”胤祥皱眉咳嗽两声,“额娘,我带他们下去拷问。”

绣瑜点头应许,从宫人手上接了纱布,细细裹在晋安胳膊上:“疼吗?”

见她浑身缟素,晋安侧过头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长姐。”

绣瑜一愣,笑道:“宝剑在战场上与敌人碰撞,动辄有粉身碎骨的危险,自然是辛苦的。花瓶被人贡在香案上,那就不辛苦。你不必为我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