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张鹤生陷入了回忆。
二十五年前,中国江西,龙虎山。
树林里阳光流泻,两个穿着长衫的白发老者正在对弈。
“着!”右边的老者手臂一抬,便将棋子推起,用车吃掉了对方的马。
此刻,棋盘之上,红方的中央帅字,已被黑方的一匹马,一个炮挡住了上中两条去路,再加上现在这个车,当真是回天无数。
“老张,这一局你又输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老者得意的笑了起来。
要说这两位老者可不是一般的人。坐在棋局左边的,是当今第六十二代天师,南方正一教的掌教张元旭;而坐在棋局右边的,则是北方全真教的掌教王理年。
输棋的张元旭看着狼藉的棋盘,片刻之后,颓然的叹了口气。
发现张元旭叹气,王理年以为对方怕了自己,愈发得意起来。
“老王,棋如人生,你一味好勇斗狠,争权夺利,为了获得棋盘中宫的控制权,不惜损失了三个卒,一个车,两匹马,一只象,把自己的家里弄得空空如也,你说值也不值?”张元旭意味深长的劝道。
果然,顺着张元旭的视角,王理年那边虽是胜了,却是留下了几枚棋子。而张元旭这边,还是红呼呼的一片。
听了张元旭的话,王理年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
“老张,这你就不懂了。难道你没听说过,成功是要付出代价的么?我不管这代价有多大,只要成功了,就是我想要的。”
说罢,王理年指了指树林:“看来我俩的徒弟,相处的还挺融洽。”
“好事好事。”张元勋一副和气像。
“老张,听说你善于给人相面,不妨看看我这徒弟梁维扬,慧根如何?”王理年沉吟片刻,问道。他深知,眼前这位天师,精通于六爻算数之奥妙,年轻时给人相面,曾经看过九十九个人,无一不准,因为被称为‘神算子’。
“好!”张元旭点了点头,随即眯起眼睛,双目中精光四射,盯紧了树林里那个略高的人影,片刻,他咦了一声,随即言道:“这位小哥额高面青,生有异相。若是在太平盛世,倒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说不定能做得大手笔,让全真教辉煌一时。但要是处于乱世,呵呵……此中关节……就不好说喽!”
顺着他的视线,树林里,一个毛头小子正自信的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变换起各种招式在一位瘦削的青年身前游走,削,扫,点,刺一一俱全。只是却根本够不到眼前这个人的半片衣衫。
“哎呦,累死了。”半晌,小毛孩终于放弃了努力,叉着腰,喘起了粗气。
“梁大哥,我一定要超过你呦!”小毛孩大大咧咧的说道。
“鹤生加油,我等着那一天到来。”年青的梁维扬欣慰的笑了。说完习惯性的上前摸了下孩子的脑袋,小平头上有点毛刺,扎的他手直痒痒的。
“别做这个动作!我已经是大人了,是大人了!”张鹤生噘起了嘴。
“哦?呵呵。”梁维扬再次开怀而笑,随即转过头来,目光阴冷的盯着两个老者的棋局,半晌才默默的吐出一句话来:“成功,是要付出代价的……”
十一年前,中国东北,敌占区。
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之所以说万物复苏,是因为所有在上一个季节枯死的植物,都在第一缕阳光融化冰雪的刹那,冒出头来。南方人喜稻米,北方人喜面食,因此,在东北粗犷而不修边幅的田地上,几乎种植的都是小麦,绿油油的小麦结出穗儿来,大大的肚子随着威风摇摇摆摆,就有如孕妇一般,注定来年是个好收成。
民间的道路,都是用土块劣实的,黄土地最怕雨水冲刷,因此早晨的那场雨刚过,整块路面就空前的泥泞起来。
大大小小的坑洞里,聚满了水洼,看的人很不舒服。
可偏偏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天气里,却有一支送葬的队伍,缓缓地行进。
这支队伍共有三辆驴车,拖车的驴儿又黑又瘦,每走一步,都发出呜的一声哀鸣,看起来是那么的有气无力。而破破烂烂的车身也跟着驴叫左右晃荡,瞧那轮子,已经开裂了无数条细缝,要不是用铁箍在车辕上套了一层,恐怕这会儿早就散架了。
驴车上搁着三口黑色的棺材,棺材的头部微微翘起,就像是小河里的渔船,绑在驴背上的招魂幡随风起舞,竹条上金元宝模样的纸片叮叮咚咚的打在棺材上,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仿佛棺材里的死人在开口说话一般。
“吱呀……吱呀……”这声音还在继续,但送葬的人却恍然不觉。
三辆驴车,分别由三个披麻戴孝的男人来赶。驴车周围,聚着十来个人,也都穿着白色粗麻布,神色漠然的跟着驴车前进,不过若是有心人就会发现,这些男人个个身材魁梧,手臂挥动有力,就连步伐也是井井有条,显然不是民间百姓所能做到的。
“生人避让,死者出殡……”第一辆驴车旁的家属大叫一声,将手中的冥纸洒向了天空,遮天蔽日的冥纸,给这条小道,添上了一层诡异气氛。
伴随着他的声音,乐师敲了下手里的铜锣。
“梁师兄,我们都走了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没遇见小鬼子的折重队?”当看到对方放下铜锣的时候,赶驴的人搡了搡那个乐师,小声的问道。
梁维扬用手遮住额头,然后看了看天空,此刻太阳升了一半,阳光强烈,显然已经到了八九点钟的旺季。
“快了吧!”他说道:“内线给出的情报是:今天早上七点,车队从藤田军营出发,例行补给边境线上的军营。两边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是掐着点儿走的,所以张师弟你大可放心。”
言罢,梁维扬淡淡一笑:“或许正说着,小鬼子就来了呢。”
“但愿如此吧!”张鹤生轻舒了一口气,两只手的手心已捏了一把汗。
似乎看出了张鹤生的紧张,梁维扬亲切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张师弟,还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吧?”
“嗯,是的。”张鹤生犹豫了片刻,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一个月前,我也和你差不多,战战兢兢,扭扭捏捏的,毕竟乡亲们传的太邪乎,什么小鬼子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为了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每餐饭要生吃一个小孩子的心脏,每口汤要活烹一个少女的乳房。某某村某某村的孩子和少女都被吃光了,村子里只剩下了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当时我还在想,这小鬼子也太可怕了吧……”说到这,梁维扬话锋一转:“但等我真正和小鬼子对上之后,才发现,他们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也没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当时我的心就定下来了,那一役,连杀了十多个日本士兵,大胜而归。所以呀,这人都是有第一次的,等你真正杀了几个日本人,见了血,也就好了。”
“不信,你看我现在,还害怕吗?”梁维扬指了指自己。
张鹤生迷惑的抬起头来,看了下梁维扬的脸,波澜不惊,于是摇了摇头。
“这不就对了吗?”梁维扬笑道:“听大哥一句话,过不了几天,你就会跟我一样。”
“咱们‘宁惹小鬼阎王,不碰南张北梁’的绰号,也该在日本人的地盘,传唱传唱了!”
梁维扬的字里行间,尽是豪言壮语。听得张鹤生一阵心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