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华脸上的神色难以形容,走过去到母亲身畔坐了方道,“我原还说怎么近来没见褚小姐,原来是换工作了。”
“是啊,刚换的工作。”褚韶华则是言谈自若,“先前不知道您是闻先生的妹妹,这可真是太巧了。少奶奶近来可好?”
“挺好的。”闻春华终于定下心神,想着她哥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怎么就看上了个售货员。闻春华生怕她哥受骗,与她哥道,“哥,褚小姐先前在先施公司工作,你知道的吧?”
闻春华的语气尽量平和,仿佛就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褚韶华唇角翘起,一双妙目望向闻知秋,颇有打趣之意。闻知秋给她看的脸上微热,他这样官场狐狸,对自己妹妹话中的那点暗示之意更是一清二楚,闻知秋颇觉妹妹没见识,眼下却也不好说她,只管请褚韶华坐了,一面泰然自苦的拿起个桔子,三两下剥好,递给褚韶华,话却是对妹妹说的,“怎么不知道,我们早就认识了。”
闻春华见母亲还有些懵懂的模样,便进一步与母亲道,“妈,褚小姐先时在先施公司做售货员,听说还有报纸夸褚小姐是先施之花来着。是不是,褚小姐?”
褚韶华道,“那是以往旧事了,原是有个记者去采访,我们多聊了会儿,他就在报纸上夸大不少。没想到少奶奶连这个都知道?”
“怎么不知道,你们公司先前那个先施之花是位俞姓小姐,褚小姐可认识?”
“认识。俞小姐离职时,我是沈经理的助理。”
“褚小姐知不知道俞小姐的事?”
褚韶华打量闻春华一眼,问她,“哪件事?”
“她和陆三少爷不妥当,我听说,陆家老太太还问罪到你们公司头上去了,就是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事我不大清楚。倒是少奶奶听着与陆家相熟,记得上次关外的胡少帅来上海,胡少帅离开上海前,陆家特意举办酒会,宴请上海名流。我倒是见着令兄,当时倒没见着少奶奶。少奶奶没去?”褚韶华放下桔子,端起红茶喝一口。
闻春华面儿上闪过一丝窘色,“我那天身上不大舒坦,就没去。”
褚韶华微微一笑,露出抹了然,那天连闻知秋都是借市长的光过去的,周家在上海并不是什么有名望的人家,怕是连帖子都没接到,遑论参加舞会。闻知秋忙再递上桔子,与褚韶华道,“尝尝这桔子,我妈特意买的,特别甜。”
褚韶华接过桔子,慢调斯理的择去桔子瓣上的白筋,不欲与闻春华一般见识,尝一瓣道,“是比平时吃的要甜。”
“这是黄岩蜜桔,褚小姐喜欢,多尝尝。”闻太太没大明白闺女与褚韶华话中机锋,劝褚韶华吃桔子,又关心的问,“褚小姐出差这么久,听阿秋说去了不少地方,生意可还顺利?”
褚韶华笑,“挺顺利的,出了不少货。”
闻春华跟着道,“我哥不是介绍了不少人给褚小姐么,妈,你放心吧,再没有不顺的。褚小姐,我哥认识的人可多了,你要有什么难办的事,难销的货,只管找我哥,他一准儿能帮你办了。”
“哦,这样啊,我那里倒是有百万大洋的货,闻先生,那就麻烦你了。”褚韶华笑嘻嘻地说,她真没想到,闻知秋这样的人,竟有这样的妹妹。闻家的脑子是不是都长闻知秋身上去了。
闻知秋轻嗔妹妹,“别胡说八道,越发不着边际了。”
“是啊,少奶奶,你这口气大的,我要是不知道闻先生只是市政厅秘书长,还得以为他是北洋政府的大总统呢。”褚韶华瞥闻春华一眼,慢调斯理却是一语说破闻春华的心思,“少奶奶放心,虽令兄屡有追求我的意思,我已拒绝过他许多回。这回承他人情,也不是白承的,那次陆家舞会,我亲自引荐他与胡少帅认识,他这次是还我人情。我过来做客,也是令兄亲自邀请,绝对没有要做你家大嫂的意思。”
闻春华的脸登时赤红一片,闻太太连忙道,“这是哪里话,春华说话就是这样不留心,褚小姐,你切莫多心。”
“伯母放心,我再不是个多心人。”褚韶华笑,“伯母怕是不知道,我现在正守着寡,老家还有一个女儿。闻先生虽有凤求凰之意,可我这个人,再明白不过。如今虽说是新时代,可这成亲嫁人,也讲究个门当户对。我与闻先生,门不当户不对。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是再没有嫁人的意思的。”
闻太太一听褚韶华是这么个情况,脸上的笑也有些发僵,闻知秋还是一派从容风度,笑眯眯道,“那咱家差不多,你是寡妇我是鳏夫,还都是有女儿,这要不叫门当户对,什么是门当户对?”
“闻先生要般配的女子,第一要大家出身,毕竟闻家也是苏州名门。第二必要贤良淑德,我看伯母也上了年纪,你家中还有幼女,如此可帮你上敬母亲,下养孩儿。第三,还得好生养。闻先生毕竟这把年纪,只有一个女儿可不成,你们这样的门第,这样的家境,老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闻先生当早些成亲,也好开枝散叶,子孙繁茂,此乃昌盛之家。起码有这三样好处,方能配得上闻先生,方不委屈闻先生这样的人才。”褚韶华伸出三根手指,徐徐的帮闻家分析着。
闻知秋的视线随着褚韶华那白生生的手指晃了又晃,将削好的苹果给她,“若是这样的女子,我何必等到如今。我不慕大家闺秀,就心仪褚小姐这样思想独特的女子。”
褚韶华眼波斜斜的瞥过去,“我要是想结婚,有你这样的男子追求,还有什么不满足,早该答应你了。我并无此意。”
闻太太心灵上的巨大撞击总算缓了过来,此时此刻,闻太太绝对是与闺女闻春华心有灵犀,母女俩想的都是:儿子(大哥)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
非但家境不好,还是个寡妇,老家还有孩子!
儿子(大哥)这是中了什么邪啊!
闻太太干巴巴的道,“褚小姐怕还是念着先头先生吧?”
“一死百事消,前人没什么好念的,我单是不愿意再给哪个男人当牛做马。”褚韶华没接闻知秋手里的苹果,“不瞒伯母,我与先夫是自小定的亲事,我成亲时年纪也不大,那会儿就觉着,每个女孩子到了年纪都得嫁人,我也就嫁了。到了上海才知道,女人一样有机会自己挣钱过日子。我现在虽是租的房子住,生活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休假的时候原意怎样就怎样。我自来了上海,从没做过一餐饭,衣裳也是花钱给附近浆洗衣裳的大嫂去洗,我只要专心把工作做好就成,有空还能看书学习,结交朋友。说真的,我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做依靠,如府上这样的富贵,我眼下虽差的远,可我还年轻,我到闻先生的年纪,不一定比他差。我要什么,自己会用双手得到,无需借助别人。”
闻春华眼中透出轻蔑,忍不住轻哼一声,心说,什么无需借助别人,还不是靠男人!
闻知秋看向妹妹的眼神已是大为不悦,闻太太也觉女儿有些失礼,不禁看闺女一眼。褚韶华根本没理会闻春华,她与闻太太道,“我与闻先生是在育善堂认识的,那时我正在先施公司做售货员,后来升为经理助理,我与瑞和洋行的褚先生共同成立了一家商行,如今做些小生意。伯母,您只管放心,您虽对我不大了解,应该了解您的儿子。您将闻先生教导的这样优秀,我能做闻先生的朋友,就因我平日间行的端做的正。今天既拜望过伯母,时间不早,我也要回去了,商行还有事,不好耽搁,下次有空我再来看望伯母吧。”
褚韶华提起包就要走,闻太太千万留客,“饭菜都备好了,再忙也不差这点吃饭的功夫。”
“是我们青岛的客商过来,这位客商是我在青岛联系的,他头一回来上海,褚先生也不大熟,我得过去打声招呼,不好失礼。”褚韶华笑,“有空我做东请伯母吃饭。”
闻知秋去衣架拿了大衣过来,褚韶华要接,闻知秋已是一抖,将大衣展开,服侍着褚韶华穿上,闻太太不禁责怪,“阿秋,你不留褚小姐,怎么倒给褚小姐递衣裳?”
闻知秋自己也取了大衣,头也不回的说,“我送褚小姐出去。”
结果,一送就没回头,闻知秋在外请的褚韶华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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