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玉旻封妃,他要以男子身去平衡后宫吗?明慎慢慢想着,有点茫然。
他听见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是玉旻跟着出来了,似乎是有什么话忘了想跟他说,到头来又什么也没说出口。明慎就冲他挥了挥手。
玉旻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也冲他挥了挥手。
*
明慎出宫之后接到消息,说是霍冰已经抵达京城,入住明氏旧居。而且由于明慎自己没到的原因,是卜瑜前去接应了被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霍冰。
明慎赶过去时,刚好和卜瑜一前一后错开,也没来得及留他喝杯茶。他进了院落后问了新来的家丁,又知道霍冰已经睡下了。
平常霍冰不会睡这么早,明慎估摸着这回他哥生气了,跑去哐哐砸房门也不见霍冰应声,只得认命。
他最近的任务好似就变成了哄哥哥,哄完玉旻哄霍冰,还需要不带重样的那种。
明慎草草吃了点东西,打算沐浴洗漱早点睡,好明日一大早给霍冰负荆请罪。下人烧了热水,明慎也放松下来,拿了本书边泡澡边研读。一本治国疏还没看完两页,他卧房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了,霍冰推着轮椅滑了进来,杀气凛然。
明慎吓得差点没一头窜进水里。等看清是他哥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往下沉了沉,企图让木桶挡住自己的身体——
倒不是避讳什么,而是白日玉旻又给他弄出好些个痕迹,若是霍冰闻起来,他当然百口莫辩。
霍冰在门口看着他,凤眼一眯:“回来了?洗完澡我们谈谈?”
明慎咽了咽口水,乖乖地道:“好。”
霍冰还是没走,他推着轮椅滑了进来,在他房间里四处转着,仿佛视察:“还行。我没在这儿住过,这是你原来的房间?”
明慎赶紧道:“是的,哥。”
他一面注意观察着霍冰,一面想要趁他不注意时赶紧拿了袍子给自己挡住,几乎是他跨出浴桶的一瞬间,霍冰转过了身,视线往他这边扫了过来。
明慎:“……”
霍冰似乎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只是有些奇怪:“不擦擦水么?今日冷得很。”
明慎赶紧道:“还好还好。”
他一面打着寒战,一面窜到另一边去裹上了厚厚的衣裳。
洗漱完毕后,他耷拉着脑袋推着霍冰去中堂坐下,点了炭火,找来了他父亲在时常躺着的一副白虎皮的绒椅,把霍冰扶上去。
霍冰很满意:“有孝心,乖慎慎。”
明慎立刻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又忙里忙外的要给霍冰拿点心吃,一副狗腿样,又去给霍冰按摩,几番真诚检讨之后,霍冰才勉强原谅了他:“行了,别忙活了,坐吧,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放你一马。过来跟哥哥唠会儿,这些天在京城里怎么样?”
明慎于是把这几个月来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他,当然略去了他和玉旻这样那样的部分。霍冰听说他如今在卜瑜手下做事,又拜了乌云雅政为师之后,感叹道:“那凉了呀,我的宝贝慎慎,你跟了他们,你哥哥我也不得不跟着他们了,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呢?”
明慎有点心虚:“还要商量吗?我,我一直都支持旻哥哥的,你也知道。”
“你支持陛下自然没问题,但你也要知道,即便是同一立场,往后也会生出不同的派系。只要你当了乌云雅政的门生,和卜瑜称兄道弟,那你在旁人眼中便自动加入了他们的党派。往后他们要你效力,派你挡灾,你是去还是不去?”霍冰眼神幽暗,“我原来的打算,是让你等我三年,不跟任何人,到时候咱们兄弟俩一拨,你有皇帝恩宠,我有霍家的根基,而如今……”
他用手指去推明慎的脑门,大叹道:“你呀你!听懂了没,啊?慎慎,这就是当老板和给人打下手的区别!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哥哥我断不可能抛下你一人,你已经做了选择,那我只好加入你们了。”
明慎瞠目结舌:“还,还有这种讲究的么……可是哥,卜大人很靠谱的,他虽然和我同样都是陛下的伴读,可那个乌云大人我也听说了,是出了名的中立派,应当不碍事……”
霍冰又点着他的脑门儿戳戳戳:“别人说他中立,你就真当他中立,是不是傻,啊?”
明慎被他训得哑口无言。霍冰拿起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跟他讲着朝中事:
“你师父,乌云雅政,看着老实憨厚,实则精明圆滑,当年张念景与青阳氏对立时,接连扳倒了所有的太子党,意欲扶持三皇子上位,我们明霍两家仅仅是被牵连进去,有些个交情,便被赶尽杀绝。你说,他乌云雅政何以顶着青阳族部的大姓,稳稳地坐上了次辅之位呢?”
明慎小心问道:“因为他特别有才能吗?”
“有是有,可天下能人众多,他又不是带兵的将军,又哪里来的多么不可替代?”霍冰瞥了他一眼,“他早就倒戈了张党是真,现在暗中与张党决裂也是真。第一和第二,张念景不死,他就永远是次辅。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收了卜瑜为门生。”
“卜瑜,此人看起来严谨正经,是个不偏不倚的良臣,实则早在给三皇子做伴读时已在为青阳氏做筹谋。你知道三太子是如何死的么?”
明慎凑近了紧张兮兮地问:“怎么死的?”
“卜瑜教他学字,因为三皇子《敕勒歌》中的‘敕’字写得不好,故而要求三皇子将此字反复抄写。一天之后,先帝——哦,现在是太上皇了,听闻的说法却是‘三殿下好以朱批书敕字’,勃然大怒,便挑了个时候过去看,正好看见三皇子在写这个字——卜瑜教他写的,撞上了,谁又说得清呢?”[1]
霍冰撕开橘子的皮,听着哗啦哗啦脉络崩散的响动,将橘子瓣剥下来后,他又开始慢慢撕开剔透果肉外边的薄衣。
“三皇子时年与陛下同岁,百口莫辩,正逢社稷坛神官卜出除旧布新之象,认为当有易主,太上皇一怒之下赐了鸩酒给三皇子……这一怒,就让他折损了最后一个儿子。人生气起来,是什么都忘了的,更何况太上皇本来昏聩,即便张念景把控朝局,也没有办法另死人复生,此时还剩的皇家血脉只有海南郡王一个还未出生、不知男女的孩子,另一个便是在冷宫中的陛下。”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霍冰将橘子外头那层透白的薄膜都剥了个干净,伸手喂给明慎,明慎凑过来塞进嘴里吃了,神情还有点惊恐:“那三皇子不是枉死了?”
霍冰露出一个安稳的笑容:“皇家人能不把人的生死当生死,他们自个儿的生死自然也在其中,这是命,谁也没有办法。他不死,死的或许就是你的旻哥哥,你现在再看呢?”
明慎对手指,小声道:“我不要旻哥哥死。”
霍冰道:“那就罢了,都是快要及冠的人了,心要狠一点。”他把橘子的果肉都剔了出来放在白瓷盘里,剥了两个给明慎吃,剩下的让下人拿去后厨做橘子羹。
看明慎吃得闷闷不乐,霍冰思考了一下,道:“当然,咱们家有一个人心狠就行了。”
他伸手摸了摸明慎的头。
明慎又问道:“那那个王跋呢?他为什么最近在跟旻哥哥套近乎?”
霍冰沉吟道:“与其说是讨好,更不如说,张念景及其党羽已经感受到陛下的压迫力了,过来探探口风。童子科这件事可谓一石三鸟,转移了当下最大的矛盾,也即青阳氏和昭安公主的分封一事,打压了京中这一批不做实事的世家子弟,立威,还博得了当今寒门学子的一致好感。如果说此前还有人在观望这场君臣之争,那么至少近几年科考入仕而无好出身的人会偏向陛下这一边,这是民心所向。”
明慎听得入神。霍冰又给他讲了许多朝廷秘闻,看明慎越来越兴奋的模样,有些无奈:“先去睡觉行不行?阿慎,哥哥我今儿被你丢在寒风中等了半个时辰,很是疲乏,改天再说啊乖。改天我出套题给你,锻炼一下你的官场生存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