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2 / 2)

“但说无妨。”

“以三郎的身份都找不出此人,可见他藏匿的地方定不寻常。依在下之见,直接追查此人恐非上策,不如从他身边的人入手。三郎可知,这个杨秉均是否有常年追随左右的心腹之人?若有这方面的线索,便不难顺藤摸瓜找到他。”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李恪不禁暗骂自己不动脑筋,同时也佩服孙伯元,不愧是老江湖,一句话便让事情有了转机。李恪回想了一下,杨秉均在洛州任上时,身边似乎有一个叫姚兴的长史,而且一同参与了甘棠驿事件,之前朝廷也曾发布对此人的海捕文书,只是时间一长,他便淡忘了。

李恪随即把姚兴之事告诉了孙伯元,然后对李道宗道:“承范叔,你回头便把姚兴的画像交给孙先生。”

李道宗字承范,李恪从小就这么叫他。李道宗点头答应,看向孙伯元的目光也有了几分敬佩之色。尉迟敬德见自己的结拜兄弟一来便令李恪和李道宗刮目相看,不觉也有些得意。

“三郎,请放心,只要杨秉均和姚兴还在长安,孙某一定有办法把他们揪出来!”孙伯元信心满满地道。

李恪一笑:“好,我相信孙先生。”

萧君默四人在夹峪沟安顿下来后,一晃就过了十来天。

楚离桑作为这群人中唯一的女性,责无旁贷地掌起了勺,不仅天天给萧君默做各种羹汤药膳滋补身体,给父亲做素菜,而且拿出看家本领,每天都做五六道菜给大伙吃,还花样翻新、顿顿不同。

孟怀让和三个儿子已经过了好多年没有主妇当家的清苦日子,这下可算是享福了,每顿都吃得满嘴油光、肚子滚圆。三个儿子便不自觉地围着楚离桑转,天天争先恐后到灶屋给她打下手,或者照她的吩咐到山上打野味。楚离桑也乐得支使他们,还不时跟他们打打闹闹。

萧君默在楚离桑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恢复得很快,伤口基本上都已愈合。这些天来,萧君默都有意无意地躲着楚离桑,因为辩才那天说的事着实给了他莫大的压力,所以这些天他一看到楚离桑,心里就总是有障碍。楚离桑显然也察觉到了,却不知是何缘故,又不敢开口问,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既客气又别扭。

时值初夏,正是多雨季节,连日淫雨霏霏,孟怀让腿上的旧伤复发,疼得下不了地。这日清晨,阴雨终于止歇,孟家大郎牵着一头毛驴准备出门。萧君默也起了个大早,正在院子里舒展筋骨,见状便问:“大郎这是要出门?”

“到县城去给我爹抓药。”孟大郎憨憨一笑,“家里的药没剩几服了,这雨季还长,今儿好不容易放晴,我得赶紧去一趟。”

“家里怎么不备匹马?骑驴多慢啊。”萧君默注意到孟家的毛驴虽然壮实,却有些无精打采。

“别提了。”孟大郎苦笑,“原来养着两匹,一公一母,本来还寻思着下崽卖钱呢,可前阵子都被三郎那臭小子给输掉了。”

“三郎好赌?”萧君默有些意外。孟家三个儿子,就数小儿子最为精明、脑子活泛,萧君默对他印象不错,没想到却是个不上进的。

孟大郎叹了口气:“为这事,那浑小子没少挨我爹的揍,每回都说要改,可每回都是放屁!这不,昨天半夜一声不吭又溜了,我寻思可能是赌瘾犯了,又跑县城去赌了,今儿也打算顺道寻他一寻。”

“要不,骑我的马去吧,反正那马闲着也是闲着。”萧君默道。他们骑来的那四匹马,这些天都在屋后的马厩里养着,天天喂着孟家自己栽种的苜蓿,明显都长膘了。

“不了不了,这头驴我使惯了,生马反而骑不来,多谢萧郎好意。”孟大郎憨笑着推辞,牵驴出了院门,抬头望了眼阴晴不定的天色,便匆匆骑上驴走了。

“山道泥泞,路上小心。”萧君默也走出院门,冲着他的背影叮嘱了一句。

孟大郎挥了挥手,然后便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萧君默蹙眉目送着他的背影,心头忽然浮出一丝隐隐的不安。正沉吟间,辩才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今日天晴雨歇,草木清新,萧郎可愿陪贫僧到山上走走?”

雨后的秦岭山脉黛蓝如洗。群山逶迤,把夹峪沟环抱其中。远近高低的草木翠绿葱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花草树木的清香。

萧君默与辩才信步走在山间树林中。他闭上眼睛,翕了翕鼻翼,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与大自然如此亲近过,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种久违的安详与静谧之感。辩才站在他身边,手里摩挲着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冷不防道:“不知萧郎有否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我的未来?”萧君默睁开眼睛,笑了笑,“我的未来不是早已跟法师绑在一起了吗?”

“贫僧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形同瑟瑟秋风中的槁木,可萧郎正值大好青春,生命正如这绿叶般生机盎然,何苦被贫僧拖累呢?”

“也许这就是佛说的宿业吧。从当初朝廷派我到洛州调查法师的那一天起,我的未来就已经由不得我自己了。”

“不,人生从来都是自我选择的结果。就比如萧郎冒死营救贫僧父女,难道不是一种主动选择吗?”

“但我只能这么选,因为法师一家人遭遇的不幸皆因我而起,我无法选择袖手旁观。”

“纵然如此,可你现在仍有的选。”辩才认真地看着他,“你可以选择与贫僧一起继续逃亡,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惶惶若丧家之犬,也可以选择与贫僧分道扬镳,寻找一个可以隐居的地方,躲开一切纷争,重新过上安宁的生活。”

“法师一再要赶我走,到底是顾及我的安危,还是不想让我知道更多《兰亭序》和天刑盟的秘密?”萧君默盯着辩才的眼睛。

辩才没有躲闪,而是迎着他的目光:“萧郎难道没发现,这两者是一回事吗?”

“可法师自己的安危呢?为何法师就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辩才一怔,下意识地挪开目光:“人活于世,各有天命,贫僧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此去若能了却先师遗愿,再安顿好小女,贫僧也就没有任何苟活于世的理由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法师一定是想到荆楚的某个地方与贵盟的人接头,目的是阻止冥藏重启组织。对吧?”

辩才闻言,不禁再度惊讶于这个年轻人敏锐的洞察力,就像当初在洛州屡屡见识过的一样。他苦笑了一下:“不管贫僧要做什么,都与萧郎无关。”

“法师错了。”萧君默正色道,“家父为了守护《兰亭序》的秘密而死,晚辈这些日子经历的所有事情也都跟《兰亭序》之谜有关,而我的未来,无论是福是祸,一定还是与《兰亭序》纠缠在一起!法师刚才说到天命,也许,这就是我萧君默的天命。所以,不管法师要做什么,只要与《兰亭序》有关,便与我萧君默有关,我便不可能置身事外!”

萧君默说到最后有些激动,不自觉便提高了音量。他和辩才都不知道,此时,楚离桑和孟家二郎恰好从附近走过,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由于前几天阴雨连绵,孟家早先储存的食材消耗一空,今日好不容易雨停了,楚离桑便早早起床,拉着擅长打猎的孟家二郎到山上打野味。不消半个时辰,二人便打了十来只山珍,有狍子、山鸡、野兔、穿山甲等,肩扛手提,满载而归。二人都很高兴,一路说说笑笑,不料刚下到半山腰就撞见了萧君默和辩才。

楚离桑听他们说得有些激动,心下诧异,躲到一棵树后看了看,低声对孟二郎道:“你先回吧,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我后脚就来。”

孟二郎“哦”了一声,脚步却没有挪动,而是跟着楚离桑的目光探头探脑,见不远处是萧君默,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阵醋意。

早在他们四人来到孟宅的那晚,第一眼见到楚离桑,孟二郎的魂就被勾走了。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仙女下凡。他原以为这个仙女肯定是矜持冷傲、不搭理人的,没想到那么率性随和,一来便和他们哥仨打成了一片,真是令他分外惊喜。楚离桑每次嫣然一笑,他就立刻感觉浑身酥软;若是楚离桑再瞟上他一眼,孟二郎的心就会扑通乱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跟楚离桑在一起的这几天,无疑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最激动的日子。

然而,他很快就看出来了,这个仙女的心在萧君默那里。每天,楚离桑都会精心为萧君默熬汤煲粥、制作药膳,还殷勤备至地端到他面前,好像恨不得亲手喂他似的。而楚离桑注视萧君默的目光,就更是柔情脉脉,恍若阳光下的一江春水。孟二郎每次一见到这目光,就感觉像有一把刀剜在了自己心上。当然,孟二郎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楚离桑。平心而论,他也觉得萧君默和楚离桑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越是被迫承认这一点,强烈的醋意就越是啃噬着他的内心,令他痛苦不堪……

楚离桑见孟二郎呆愣着不走,催促道:“想什么呢?没听见我说话吗?”

“这山里虎狼出没……”孟二郎支吾着,“我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

楚离桑拍拍背在身上的弓箭:“刚才咱们都比试过了,你射的野味没我多吧?真要碰上虎狼,指不定还得我保护你呢!快走吧。”

孟二郎无奈,只好叫楚离桑自己小心,然后三步一回头,磨磨蹭蹭地下山去了。

楚离桑猫着腰又摸近了一些,躲到一棵树后,接着偷听二人说话。

“萧郎,”辩才一声长叹,“说心里话,贫僧劝你不要卷进来,是有一点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