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瞧见我挨了揍,门不吭声地卷起袖子,准备上前帮忙,旁边的杂毛小道却晓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一把拉住这即将暴走的小萝莉,低声劝道:“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哎,你可就别添乱了……”
我眼前一阵黑,缓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这女人一脸的悲伤,听得她轻叹道:“千年的等待,难道换来的,就是相逢对面不相识么?玉妃啊玉妃,当年的你容貌冠绝天下,本可以在昭华未逝之前,留下传奇在人间,遁入轮回,然而你可曾想过,当你忍受了千年的寂寞,却没想到自己的情郎,根本就认不出在这具腐朽的尸体里面,藏着的,是他当年最挚爱的灵魂么?”
我双手撑在地上,听得绿脸女子娓娓道来,莫名地想起了当日在藏地,青山界飞尸临死之前对我所说的那一句话:“王……”
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一具面目丑恶的僵尸,然而当她呼喊出那一句话来的时候,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却被霍然触动,当时还未曾细思量,然而此刻心弦被拨动,却不由得莫名神伤,一股难以延续的情绪弥漫上了心头,不知不觉地就泪流满面,情难自已。
见我也未反驳,只是流泪不已,那绿脸女子的悲伤稍减,然而仍旧心存怨念:“到底还是他的转世,到底还懂流泪,不过依旧还是一个狠心肠的人物,竟然舍得让自己最爱的女人来入药,而龙剌那条忠狗居然还忠心耿耿地执行了下来……”
我的心中莫名悲伤,然而听到绿脸女子骂起了我最尊敬的龙哥,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怒意,调整情绪,沉声说道:“小爱也是爱,大爱也是爱,在你的眼中,只有玉妃的孤苦,却不知道经过十九世轮回折磨的王,他需要付出多少常人不知的苦痛。你也理解不了,他心中装载的,不仅仅只有儿女之情,还有这整个天下,还有这天下间无数的生命,所有美好的东西……”
听到我突然变得这么沉稳,从容不迫,绿脸女子收敛起了那黯然的神伤,凝望着我的脸,缓声问道:“你是……”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面对着这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还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平静说道:“我还是我,苗疆陆左。他并没有醒过来,或者说我并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只不过我去过了耶朗大联盟的五处大殿,大抵也知道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深呼一口气,盯着她的双眸说道:“对于我来说,不管怎么样,王都是值得敬佩的——很多人选择了死去,遁入轮回,然而也唯有他,还有你们能够有勇气,选择直面这一切。王不曾悔,龙剌不曾悔,南征大将军熊蛮子也不曾后悔,我想便是玉妃,她应该也无悔的吧……而你呢,千年之后的你,现在后悔了么?
听得我这般直接问起,绿脸女子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喃喃念到:“无悔,我后悔了么?”
她陷入了沉默,我们也不多言,过了一会儿,绿脸女子这才说道:“苗历轮回,不过二十,你确实比洛十八要牙尖嘴利。千年等待,只为今朝,你放心,既然龙剌、熊蛮子、玉妃和武陵王都不舍不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违背自己的使命的。不然,我这千百年来的坚持,岂不是没有意义了么?”
她说完这话,将手上的这天吴珠抛起,然后看向我,说当初龙剌将这珠子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我想起了当日情形,说龙哥说这珠子借给我两年,到时候要记得还给他……只不过当时山脉塌陷,我再也找不到西祭殿入口了。
绿脸女子竟然笑了笑,说龙剌当年是耶朗第一近身高手,胜在武力,却没想到这老疙瘩上千年过去了,竟然比我还知谋算。这珠子你也别费力还给他了,他的意思,想来应该是将这天吴珠还给我——这珠子是当年王赐予我之物,后来辗转流落到了他手里,现在倒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天吴珠对于我来说十分重要,此番纵横湖海,可都得看它,然而面对着这绿脸女子的强索,我却也不敢多言,唯有苦笑着答应。绿脸女子收起天吴珠,抬头瞧了一眼岩顶,这才出言说道:“龙宫既毁,东祭殿也要受害沉落湖底,山体走移,龙岛只怕也再难现于湖面,你们快走吧,不然恐怕就要陷于此处了……”
我和杂毛小道面面相觑,不由觉得头大如麻——我们赖以水下遁走的天吴珠给这绿脸女人收走了,这可怎么出去啊?
然而那女人却并不管我们这些,而是继续说道:“时间未至,我还需镇守洞眼,就不再与你多言了。还有一年之期,希望到时候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够喊出我的名字。”
此话说完,这绿脸女人的身子倏然向后飘飞,消失于黑暗中去,而就在此刻,从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动,轰隆隆,轰隆隆,整个天地都开始摇晃起来,我若不是扶着那石壁,只怕连站立都不稳。
我、小叔和杂毛小道瞧见那不断荡起涟漪的水面,苦笑不已。
天地之间的震动越来越响了,倘若再这般拖延下去,只怕我们就要给活埋此间,怎么办?我们都看向了虎皮猫大人,而这肥厮却催促我们道:“我带朵朵逃命,而你们三个,自个儿游出去吧!”这话儿说完,它竟然直接抓着朵朵,朝着上空飞去,而我们则唯有硬着头皮,跳入水中。
第九十章 螳螂捕蝉
二月季末,湖水冰寒。
朝阳从湖面尽头跳跃而起,将浩渺烟波的水面染得粼粼金光闪耀,驱散了无数薄纱迷雾,从湖水中潜出来的我、杂毛小道和小叔三人瞧见这轮冉冉升起的圆盘,心中激动不已。
曾几何时,我们都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它了。
此夜过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埋骨于此,然而我们终究还是属于幸运者的行列,没有将自己的性命给留在这洞庭湖深处。贪婪地呼吸着晨间湖面上清新的氧气,我四肢舒展,漂浮在水面上,让那荡漾碧波承托着我的身体,使得疲倦欲死的身子得以缓解。
我们当初硬着头皮跳入水中,直以为自己铁定游不出那狭长的水道,然而让我惊讶的事情是,在刻意调节过自己习惯性的身体机能之后,大家都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通过口鼻呼吸之外,我们还能够通过皮肤,来摄取水中的氧气,以保证正常的新陈代谢和血液运转,维持身体的机能。
这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道理,修行者体内自有一口气,当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让自己的身体达到无漏状态,旧气消逝,新气复生,如此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怎么会怕在水中窒息而亡呢?
这道理,常年在水里面讨生活的鱼头帮那一干“水鬼”都晓得,而能够做到极致者,譬如姚雪清,或者茅山的水虿长老徐修眉,能够在水中待上个几天几夜都不用浮上水面来透一口气,也就是明了这内中的法门。
人类在远古时期是从海洋走向的陆地,虽然经过了无数万年的进化,但是这天份还是留在骨子里面的,不过我们三人之所以能够体悟到这内中的法门,除了因为被逼到了绝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概有可能是雨红玉髓的关系。
这龙涎液的功效便是疏通筋脉,将全身三万六千的穴窍打开来,扩展容积,而当这周身穴窍都苏醒过来之后,水中呼吸也便不再是什么难事了,那绿脸女子也大概是看通此点,才将我手中的天吴珠给拿走的。
说实话,虽然这绿脸女子跟我似乎有一点儿关系,而且洞庭龙宫沉入水中,她这也是急需,但是天吴珠被她给拿走,我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难舍,不过好在这一番畅游下来,慢慢掌握这水中潜游的窍门,我多少也能够释怀了一些。
再次浮出了水面,天已大亮,回头往后面瞧,那山字形的龙岛竟然也消失无踪,偌大的湖面之上,茫茫如野,竟然什么也瞧不见,倘若不是胸口这瓶雨红玉髓,我都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尽管能够用皮肤毛孔从水中摄取氧气,但到底还是初次,我们三人浮出水面之后,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便再也没有气力再关心其它的事情,只是让自己的身子漂浮在湖面上,彻底地歇一口气。
这般漂在湖面上,也不言语,意识处于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不知不觉就过了好久,当我耳朵边传来人声呼喊的时候,这才循声望去,却见一艘大船从脚尖的空隙处,缓缓行来,船头上似乎还有人在朝着我们呼喊。
我抬头瞧了一眼,不由得苦笑——我和杂毛小道、小叔三人呈现出一个“品”字形,在湖面上随波逐流,衣服破烂不堪,远远瞧来,就好像三具死尸一般。听到这声音,杂毛小道也从半梦半醒之中清醒过来,举目望去,不由得惊喜地喊道:“是寻龙号啊……”
杂毛小道的呼喊使得小叔也活动起来,我们此番从水底里潜出来,之所以在这儿“挺尸”良久,一来是休息养气,二来也是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二月季末,这湖水到底冰冷,即便是我们这身体素质如此强悍,也由不得一阵瑟瑟发抖,谁会想在这湖面一直飘下去呢?
瞧见了寻龙号巨大的船身,我们不再停留,朝着那船奋力爬去,不多时便已经到了船下,瞧见了田掌柜、朱掌柜、慈元阁少东家和方怡等几张熟悉的面孔。
上面在确认了我们的身份之后,扔下来软梯,我们依次爬上了寻龙号的甲板,田掌柜招呼人抱了三床棉被过来,待我们稍微擦干一些身子之后,给我们紧紧围住,然后请我们到了船舱,还端来了热茶。相比田掌柜的周到,方家兄妹却是十分关心自家老爹的安危,待我们缓过一口气来,便拉着我们,问起了一同进入到龙穴里面那众人的情况。
三两口热茶下肚,一股暖流缓慢升腾而来,僵硬的脸也终于舒展了一些,杂毛小道便将魏先生其实就是一个叫做李双双的女子装扮,而那女人的身份,却是鱼头帮白纸扇这件事情仔细道来,听到这个消息,方家兄妹除了震惊,倒也并无异常,惟有那田掌柜瞪起一双硕大的眼睛,不敢相信。
慈元阁少东家并不关心那劳什子白纸扇,只问起自家父亲和一众慈元阁弟兄的现状,他们期待着从我们嘴里说出一个好消息,然而我却只能告诉他们,那三艘小鲟鱼中,一艘里面的人员全部给魏先生杀害,而慈元阁阁主方鸿谨,则在诛杀了魏先生之后,连同刘永湘一起,被真龙给吞噬了。
听到这个消息,慈元阁少东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泪水夺眶而出,而一脸憔悴的方怡则一下子冲了上来,发疯一般摇头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我爹地怎么会死呢?”
瞧见方怡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模样,我们好意劝她,然而她却哭泣地拉着杂毛小道,责问说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的父亲?
这话儿问得我们无语以对,事实上,且不说我们根本就没有义务为方鸿谨的生死负责,即便是我们当时想要救他,那也得黑龙大哥同意才行啊?便是我们,这也是人家看在虎皮猫大人的面子、以及我们对它没有什么坏心思的份上,才放过我们的,我们拿什么,去救慈元阁阁主?
方鸿谨,其实最终还是死于自己的野心,谁也救不了他的。
方怡哭闹一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力,给人扶回了船舱,而少东家则与田掌柜、朱掌柜陪着我们,了解昨夜的情形。方志龙为人虽然迂腐,但这些年还是经过不少耳熏目染,比方怡自然要懂事许多,突逢大变,他到底还是能够稳住心神,仔细询问。
我们没有瞒他,将昨夜的情形大致说了清楚,当得知了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势力博弈,而内中又是如此凶险时,田掌柜一声长叹,说他们昨夜在外面停泊驻守,到了拂晓时分,感觉天摇地晃,湖水晃动,那偌大一片岛屿竟然沉落下去,这才慌张扬帆逃离,途中瞧见了一艘小鲟鱼的残骸,里面的人已经死透,心中也是有了准备,只不过不愿离去,在此停留,却不料事情竟然会这么惨,连阁主他老人家,都已经逝去了……
小叔问那个李双双,到底是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