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恭的住处在前院客房, 何老娘与何子衿、三姑娘另被安排内院。何家人体力都好, 便是何恭这样的书生, 骑了两日马也看不出倦意, 只是晒得有些黑了。
待洗漱后, 何子衿还叫她爹抹了些润肤膏, 何老娘乐呵呵的坐在宣软的榻上, 见丫环提着食盒过来,问,“银耳汤么?”
丫环笑施一礼, “是,太爷吩咐奴婢送来的,舅老太太与舅家老爷、姑娘们大老远的来了, 这天儿越发的热, 用上一碗,消暑解渴。”说着与另一丫环将罐中的银耳羹分舀开来, 呈上去。
何老娘笑接了, 尝一口, “嗯, 不赖, 甜滋滋的。”
何子衿打个手势,让她们下去了, 一家子喝了银耳羹,何老娘更加舒坦, 便絮絮的说起这州府繁华来, “大变样啊!以前你爹带我来时,州府可没这般热闹。唉哟喂,房子都是新新的,道路也宽敞,卖东西的人也多的很。险些认不得了。”
何子衿笑,“祖母,你不是说以前祖父带你吃过十二街的豆花,好吃的了不得,咱们明早就去吃如何?这别院离十二街挺近的。”
何老娘想都没想便道,“没见识的丫头,我八辈子没吃过豆花儿啊。那会儿是穷,没吃的,才觉着豆花儿好吃。”
何恭觉着自己闺女是一片孝心啊,他自己本身也是大孝子一个,便问,“难得来一回,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只管跟儿子讲。”
何老娘一脸坚决,摆摆手道,“行啦行啦,你们有这孝心就好。咱家现在啥没的吃,鸡鸭鱼肉虽不是天天有,隔三差五的也不缺。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明天先去给三丫头把衣料子置办好,再说这些吃喝玩乐的事儿。”
何恭也没意见,只是有些担心,“路上走两天,还是歇一日再出门吧。”
“我没事儿,光在车里坐着了,半点儿不累。”何老娘不觉着累,隔了二十几年再来州府,她老人家欢喜的很。
何子衿笑,“祖母不累,姑祖母也吃不消的。下车时姑祖母的面色,已是倦的了不得了,还是歇一天吧。不然姑祖母怕不放心祖母的身子。”
何老娘想了想,方应了,“那也好。”
其实如何会不累,便是在前世,何子衿这样坐两天车的行程也会累。何老娘不过是久未来州府,精神上有些亢奋,再加上老太太身体的确不错,故而一时不觉累。这到了别院,又安顿下来,坐了小半个时辰,何老娘就有点儿想睡觉了。何子衿看快到用晚饭的时辰了,便与三姑娘一道跟何老娘说些州府的事引起何老娘的兴致,至晚,陈大郎也回来了,大家一道吃了顿晚饭,方各自歇了去。
何老娘这一觉就睡到大天亮,起来后与何子衿、三姑娘道,“你姑祖母家富贵,这被褥比咱家的软和,我这一宿睡的可真舒坦。就是起晚了,你们也不说叫我一声,倒让别人说咱们一家懒汉。”
三姑娘道,“我跟妹妹也是刚起来不久。”
何子衿道,“我爹起的早,早就来过了,知道咱们还睡着,他自己出去了,说是去拜访朋友。”
何老娘忙问,“可带了人?”
“放心吧,带了小福子。”
何老娘这才不说什么了,既然都起了,何子衿便命丫环摆饭。
陈家的早餐颇是讲究,样数丰盛,好在都做的小巧玲珑,故而倒可多尝几种。何老娘见竟有豆花,笑,“先来一碗这个。”碗盘皆精致至极,何老娘端着都担心劲儿大了给掰下一块儿啥的。
何老娘还对何子衿三姑娘道,“你们也尝尝这豆花儿,好吃的。”看吧,早饭就有,哪里还用出去花钱吃。何老娘早算计好了,这次来,除了给三姑娘置衣料子,别的钱一分不花!
三姑娘、何子衿都瞧出何老娘的得意来,不由对视一笑,三姑娘吃抄手,何子衿偏爱油茶,另外还有小笼包、炊饼、奶馒头、叶儿粑、腊肉、萝卜糕之类,祖孙三个吃的那叫一个满足。
用过早饭,打听着陈姑妈也起来了,何老娘便带着何子衿、三姑娘过去说话。陈姑妈还问,“妹妹晚上睡的可好?”
何老娘笑呵呵地,“昨儿还不觉着累,可这一躺床上就睡到了大天亮,可见这赶了两天路还是乏的。大姐睡的可好?什么时候起的?”
陈姑妈笑,“还是妹妹身子骨结实,昨儿我觉着跟散了架似的,叫丫头给捶了半夜才睡着。”又问,“早饭用的可好?”
何老娘有个好处,她是实在人,从来不拿架子,什么好东西,好就是好,且不吝赞美,“姐姐家好庖厨,同样是豆花儿啊包子啥的,跟我平时吃的就不大一样,味儿格外好,尤其豆花儿,真嫩,那醮料也好,我看咱们县里的馆子都没这手艺。”
见何老娘高兴,陈姑妈亦是欢喜,道,“这厨子听说以前就是在大饭庄里做事的,年岁大了,嫌饭庄劳累,就给大郎请到家里来,做个家常饭菜。”
丫环捧上茶来,陈姑妈道,“妹妹喝茶。”又笑,“这做饭上,咱们都是庄稼把式,倒是子衿在咱们县的丫头里是一等一的好厨艺。”
人家何子衿,不但种花儿出名,厨艺同样出名,主要是周婆子常受邀给别家宴席上掌勺啥的,周婆子的厨艺,都是何子衿调理出来的。徒弟都这水平了,师傅就更不用说啦。故此,久而久之,何子衿在厨艺界也就有些小小名气啦~
见陈姑妈说到自己,何子衿笑,“的确极好,就是那小笼包,我只知用酱肉做,今天吃的是火腿做馅儿,也格外好吃,又叫我学了个新做法儿。”
陈姑妈笑,“我也喜欢吃那火腿馅儿的包子,里头掺的是鸡肉,说香吧,半点儿不腻。”
“对,这鸡肉与鸡肉也不一样,要是用母鸡肉,必然没这么鲜嫩,像这个馅儿,得是小公鸡的肉来调馅儿,大火猛蒸,这样火腿末儿提鲜,鸡肉嫩滑,相辅相承,才有这个味儿呢。”
说的众人都是面上含笑,陈姑妈笑叹,“子衿这张嘴,真是绝了。我只能尝出好吃来,至于好吃在哪儿,是说不出来的。”
何老娘笑,“我都说她上辈子兴是厨子。”
何子衿上辈子可没这个见识,至于这辈子,嗯,何家只是小富之家,近些年才家境渐好,更不可能有这个见识。她虽看过一些食单,吃食上的讲究其实是跟朝云道长学来的。只要去朝云观,多是在朝云观吃午饭,朝云道长那叫一个龟毛哟,说实话,虽没陈家这种排场,但饮食之精致,约对令人叹为观止。何子衿可不是朝云道长那低调性子,她很有些臭显摆,但有机会,必要显摆一二的。
陈姑妈笑对何老娘道,“子衿这是像阿弟,阿弟小时候就这样,最会淘弄吃食。别人家炖鸡都搁半锅水半锅菜傻炖,阿弟不一样,他只放山里采的菌子,还不用大锅,就用瓦罐,那香的,半条街的人都流口水。”
何子衿:唉哟,原来我的知音是祖父啊。
何老娘平生第二大喜好就是怀念早死的老头子,笑道,“大姐还记不记得,你生了大郎,坐月子的时候,大郎他祖母就会煮鸡蛋给大姐吃,把大姐吃的见了鸡蛋就恶心。后来,那老头子看不下去,炖了鸡汤给大姐送过去。大郎他祖母都说,再没见过这样香的鸡汤。”
陈姑妈笑,“阿弟就是这样细心。男人哪,还得这样才实惠,我给他们老陈家生五男二女,那老贼也没给我做过一次汤菜。你生阿敬、生阿恭,月子里出来,白里透红的,喝鸡汤剩下的鸡毛,扎出好几十个鸡毛掸子。”
“也没那么夸大。”何老娘吃了半盏茶,生活中还是有磨难滴,道,“咱娘精细的不行,也不大舍得给我喝鸡汤,阿恭他爹都是偷偷摸摸给我端屋去,有一回还给咱娘逮了个正着,骂他好几天,把我气得险些回了奶。”
“咱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因确有其事,陈姑妈只得一笑带过。
何子衿插话,“那不是跟祖母一样么。”
陈姑妈哈哈大笑,“说来还真是。”
说起往昔,哪怕旧时的不愉依旧令人开怀,何老娘叹,“老头子是个好的,子衿她娘生了俊哥儿后,我这一辈子的心思就放下了,也算对得起他了。”
陈姑妈亦道,“要是咱娘跟阿弟还活着,见着俊哥儿还不知要如何欢喜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