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咬着牙槽,可牙缝里还是溢出了一丝痛苦的呜声。
就在片刻前,杨姿手中的匕首切进她的背上,深深地划过。汩汩的鲜血顺着银光闪闪的刀刃流进她的手心里。
甄意痛得眼前发晕,冷汗直冒,鬓角的碎发全被疼痛的汗水沾湿。
杨姿贴在她耳边:“甄意,我问你,除了你之外,有人见过你姐姐吗?你爷爷,你表姐,见过她吗?”
甄意呼吸沉重,却异常地执拗,不肯屈服:“我小时候被送到孤儿院去,姐姐被送去美国了,所以大家不会提起她!”
杨姿眼中闪过冷光,手稍一用力,甄意猛地撞向墙壁,只觉刀刃仿佛戳进她的脊骨,痛得她脑干都拧成一团,差点儿活活昏死进去。
“我来帮你好好想想。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姐姐,高中时候的火灾她救了你?她从哪里冒出来救的你?救你之后,她又去了哪里?”
她咬着牙吸气:“她刚好回国看我,然后她又回去了。”
“甄意,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人救你,是你自己跑出去的。你不信,我再问你,艾小樱死的时候,戚勉骗你的时候,还有前些天你杀死淮如的时候……”
“我没杀她……啊!”甄意惨叫,趴在墙壁上痛苦地挣扎。
“就是你杀的!这些时候你的记忆都去哪里了?甄意,你和宋依一模一样。因为那部分记忆属于甄心,所以你根本不知道。”
甄意猛地怔住,原本因为剧痛而猛烈颤抖的身体也瞬间止了动静。她缓慢地回头去看她。
头顶的白色灯光自上而下打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照成几乎透明,她的眼睛背着光,阴森森的,带着十二分的冷意盯着杨姿。
杨姿莫名从她空洞的眼窝里察觉到一丝森森的凉意,可她并不太害怕,因为甄意看上去并没有看她。
是的。
甄意并没有看她,她保持着惊醒时最后一刻的姿势,脑子里却早已不受控制地炸开。
高中的火灾,姐姐救了她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表姐说她帮忙抛尸,处理了艾小樱的尸体,她记得她没有;警察说击打艾小樱的除了书镇还有山中的碎石,她记得她没有教戚行远重复击打;
戚勉后来笑着说谢谢她的一耳光和一脚飞踹,她莫名其妙;
有目击者说看见她把淮如推下楼,可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人格分裂?
不对,言格知道有姐姐的存在,他知道有甄心这个人存在,他
耳旁回响起言格清淡低醇的声音:“甄意,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找甄心,找言格。”
“记得,找言格。”
是艾小樱死的那天,她从表姐家回去,无意识跑去了hk大学的那棵树下,遇到了言格。
这句话,她以前并没有印象,此刻想起竟叫她不由自主潸然泪下。
什么都明白了。
只以为以前对言格的付出是值得了,如今才知远远不及他,才知他沉默地、包容地、在她毫不知情间定下了这样的契约。
执子之手,一生偕老。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她想起清醒后他消瘦的容颜,他身上各处的伤。
竟全是她所为。
他知道她有病,很重的病,他却愿意终其一生守护身旁;哪怕她一辈子噩梦重重,发疯失控,他也愿意耗上他的所有,用一生的时间一次次给她编织美好的梦境。
言格,你怎么能如此爱我?
甄意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凝视着虚空,嘴唇动了动,两个字,却没有声音:言格
“甄意,淮如的事情发生后,你是不是混混沌沌过了很多天?言格是不是对你很好,对你很主动?他有点儿不像他的性格了,主动提出让关系更进一步,主动和你更亲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杨姿毫不留情道,“因为你是个疯子,是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他怕你哪天又发疯发病去杀人了。”
甄意不吭声,眼泪无声而汹涌地流。
杨姿说罢,缓了声音:“甄意,现在是不是很痛苦?听我的话,求你的姐姐,让你的姐姐出来救你。你有过这种经历的,痛苦的时候喊你姐姐,就不会再痛了。”
甄意只是流泪。
虽然一直在哭,却不和她争嘴了,眼神也褪去了冷漠,比先前反而柔软哀伤,丝毫没有要被打垮或是压迫至极限的趋势。
杨姿看在眼里,渐渐失去了耐性:“我小时候从门缝里看见过我爸对我妈施加过的很多种虐待,”她走到桌边,拿起一条两指宽的皮带,用力一挥,空气里打出“噼啪”的爆裂声。
甄意陡然止住眼泪,害怕地背脊发凉,身子骨全紧绷了起来。
“甄意,把这具身体交给你姐姐吧。让她出来,你就感觉不到疼了。”
可甄意泪流满面,一句话不说,只是摇了摇头。
言格说过,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想他的名字;如果出了事,找言格,不要找姐姐。
她答应过听他的话。
所以,她死也不要找姐姐。
黎明前的警署里,灯火通明。
季阳疲累地坐在椅子里,用力揉着眉心。
抬头看过去,
言格插兜立在墙边,不言不语,碎发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里的海,平静而深沉,不透露任何一点情绪。
自他之前向警方提出那个奇怪的要求后,他便一直如此,静静伫立在一旁,无声无息。
警方已经搜索了各处的道路监控,调查杨姿的住处和人际关系,却没能查出她的行踪。
众人忙碌之时,言格向陈sir提出了一个要求,查一下hk最近有没有大批失踪人口和易燃易爆类化学品的购买记录。
季阳很容易猜到了他的动机。他在怀疑,囚禁甄意的那个地方还关着其他的人质,并有自制的爆炸物。
正想着,司瑰推门进来了,眼睛红红肿肿的,脸色却换做了工作时的认真坚毅,直奔言格而去:
“没有人报告失踪,但是有一个巡警上星期发现兰亭区很多流动人员,像乞丐按摩女之类的少了很多。当时我们以为是治安变好了。
至于你说的自制炸弹化学品,我查过了,像硫酸铵、氯化钾、铝沫、硝化甘油、硝基甲烷、硝酸钾酯之类的个人购买量有异常。”
言格没表态,不知听也没听;
陈sir奇怪:“个人购买量有异常是什么意思?”
司瑰道:“我昨晚把hk城几十家危险化学品店跑了一遍,查了记录,大多是学校和机构的,只有少部分个人限量购买。但我怀疑有人分别在所有店里买了这些东西。因为那些店在上星期的同一天出现了好几类化学品的相同的购买量。”
身旁几个警司都投来讶异的目光,没想司瑰会这么拼命有干劲。
言格点了一下头:“和我想的一样。”
季阳起身,走去他身旁:“你认为对方有如此缜密?”
言格嗓音很低:“不是缜密,是他们一贯的办事态度。如果失败,玉石俱焚。”
“意思是现在警方还没找到他们的所在地,而即使找到了,我们面临的也是一个躲在炸药库和人质背后的凶手。”季阳问。
“对。”言格道,“即使找到了所在地,警察的包围只会让他们选择同归于尽,没有谈判的余地。”
季阳拧眉想了想:“他们不是要厉佑吗?”
言格还没来得及回答,陈sir就说:“上边不可能放厉佑走,人质交换是绝对不可能的。”
言格沉默。
别说厉佑这种头号危险人物不能交换,即使交换,他们也不会放了甄意。
那这场对峙要陷入僵局了吗?
白色的房间依然光明而干净,唯独束缚女孩的那面墙上,四溅的血迹像点点的红梅。
甄意虚弱而无力地仰着头,黑发凌乱地散落身后,沾了血迹,一簇簇凝结在一起。
头顶上巨大的灯像太阳一样耀眼。
她望着天空,嘴唇干裂而血迹斑斑,脸色煞白得没了一丝血色,唯独眼眸清湛湛的,灯光倒映在里面,白灿灿的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手腕处因为剧烈挣扎,已经被磨得破皮渗血,像带着血环。
杨姿累惨了,倒在躺椅上一觉睡醒,看着沾满血迹的断裂的皮带,已嫌恶地不想去碰。起身看甄意,她颓废地跪坐在一地的烟头里,身子无力地往外倒,可双手仍被固定在墙面,拉扯着。
她看上去很清醒,一瞬不眨地盯着天空中的灯,不知在想什么。
杨姿都没有力气再折磨了。她嫌打火机太麻烦,用了蜡烛,可点烟用的蜡烛都烧尽了。
她以为甄意在酷刑下会屈服,会让甄心出现。
但是,两天过去了,这个女人活活痛晕了无数次,可每次睁开眼睛,醒来的却还是甄意。一次比一次虚弱无力,可每一次都不是甄心。
或许,这样的她,算不得虚弱;这样的她,其实是另一种无声的反抗与死磕的倔强。
杨姿过去松开甄意的手铐,甄意便如同纸片一样坠落在地上,侧着身子,长发遮住了苍白的脸,看不清神情,像死了一样。
这次,她彻底没了爬去洗手间清洗自己或者喝口水的力气了。
杨姿靠在墙上坐着,她都累得虚脱了,看着甄意一动不动,忽然有些感概:“甄意,你这样死撑着是为了什么?”
没有回应。
杨姿懒得起来,爬过去摸来打火机,再次点了一根烟,这次,她没了往她身上戳的兴趣,只自己一口一口地抽着。
两天的较量,她觉得,又是她输了。
她自然对甄意恨之入骨,可现在,这个骨头比钢还硬的女人把她磨得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深吸一口气,让烟丝在肺腔里流窜了一圈,又长长地吐出去。
烟雾背后,容颜冷漠:“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招人恨。”
甄意没动静,隔了好久,胸口粗沉地喘出一口气:“你还和招人恨我做了10多年的朋友,不是一样的可恨?”
杨姿一噎,嗤笑一声:“算不得朋友。你天生幸福,我天生悲惨,根本不是一国人。呵呵,是不是天生幸福的人,在面对折磨的时候,都比较耐受?”
甄意气若游丝:“哪有天生幸福的人,快乐是要自己找的。而你的痛苦,也是自己找的。”
杨姿愣了一秒,把烟头戳在地面上,一点点狠狠摁灭,摇摇头:“你就是天生幸福的人。所有黑暗阴邪的一面全给甄心承受了。你就是那个汲取她生命的吸血鬼。你迄今为止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的罪恶之上。”
这下,倒在地上的女人不做声了。
杨姿好似终于占了先机:“你果然是幸运的,就连你让人害得言格受辱,这样的罪名也是甄心给你背着。这样的罪,言格也能原谅你。你怎么这么好命?”
地上的女孩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一点一点抠进地面:“你又胡说八道了。”
杨姿盯着她,安静一下,陡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甄意,你以为那些耻辱的事情,你否认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这句淮如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在甄意的脑海里仿佛起了回音。
杨姿一声一声,念出了和淮如完全一致的台词:“甄意,在经过你对他做的那种事情后,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怎么还有脸再追他,再恬不知耻地享受他的爱?”
甄意贴在地面,手指狠狠抠抓着地板,五脏六腑忽然好似涌上一股细微而深入的痛,像被某种无形而不透气的重物压制住。
杨姿的话深深敲进她脑子里:“他一家一家地找你你打他,踢他,他也不松手”
身体四处的痛开始堆砌积累,甄意猛地抓住脑袋,可淮如和杨姿,两个人的声音都钻进了她的脑袋里,变成两张恐怖的嘴脸,扭曲着絮絮叨叨,像在念魔咒穿耳:
“知道后来他发生了什么吗?”
“为什么他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
甄意蜷在地上,瑟瑟发抖,一瞬间已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因为心间痛过千万倍,痛得她直抽搐。
可那声音更空荡地在她耳朵里回响:
“他真是个漂亮的少年啊!”
“他真是个漂亮的少年啊!”
“甄意,”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了姐姐的声音?世界一片安静,甄意猛地僵住,抱着头,听见了甄心的声音,很轻,很凉,“这些都是真的啊!”
一瞬间,压制尘封的记忆好似洪水般将甄意席卷。